艾米莉·勃朗特《呼啸山庄》：复仇的绝唱

作者：程庸

阳光明媚的阳台，躺在椅子上阅读《茵梦湖》、《雪国》《阿拉比》之类的小说 ，一定会产生与阳光一样明亮的心境。在阴雨绵绵的深秋，在小花园边一间堆放杂物的小屋里，阅读《呼啸山庄》，就可能产生与小说一样阴森森的感觉，你还会发现，四周的每一种偶然的响声都可能被你看做是恐怖事件的预兆，就像来自本书中一样。

希刺克利夫趁凯瑟琳的丈夫不在，突然来到过去情人的床边，两人倾诉着长久以来压抑心头的爱情 ，并互相请求饶恕。应该说这部充满仇恨、充满火药味的小说在这儿得到了另一种展现，即人性的美得到升华。

如果不是凯瑟琳的哥哥、庄园主辛德雷极力阻止，凯瑟琳可能会嫁给父亲 的养子希刺克利夫。希刺克利夫地位低下，与凯瑟琳是一种主仆关系，但他俩可以说是青梅竹马，情笃意深。之后来了个埃德加，他是附近画眉田庄的少爷，热烈地追求着凯瑟琳，哥哥自然 极力怂恿妹妹嫁给他。凯瑟琳竟然幻想通过嫁给埃德加，利用其财产来帮助希刺克利夫，让他永远摆脱哥哥的奴役。希刺克利夫不会想到他的爱人是这个用意立即出走了。凯瑟琳悲痛万分。许多年之后，希刺克利夫回来了，他既赚了钱，又变得沉稳老练，风度翩翩。他安排了复仇计划。首先他征服了埃德加的妹妹伊莎贝拉，和她结了婚，这样达到了刺激凯瑟琳的目的。同时他疯狂虐待妻子，以此来发泄对画眉田庄的仇恨。到了这一步，按理说，复仇应该收场了，况且他还和凯瑟琳互诉衷肠，为各自的过失抱歉但事情突然发生了变化，凯瑟琳早产而死。对于希刺克利夫来说，内心深处最大的希冀之光灭了。本来凯瑟琳还活着的话，希刺克利夫还有可能把她夺回来，那么复仇就会来一个句号。然而，凯瑟琳死了，句号无法实现。他痛苦不已，思来想去，最后认定制造这一切罪祸根源的辛德雷还在，必须致他于死地。他的报复计划向前推进了一步。希刺克利夫利用辛德雷妻子死后的沮丧、绝望，怂恿他把田庄的产业抵押成现金来挥霍，而接受抵押的正是他自己。辛德雷终于发现自家的产业一点一点落入仇敌手中，想摆脱险情，刺杀仇敌，但并未成功 ，自己却丢了性命。希刺克利夫成了呼啸山庄的主人。

报复的题材像爱情题材一样写不胜写，只有写出另类的感觉，才能打动读者。按理说希刺克利夫的报复已经到顶了他过去在这儿做下人，如今却成了庄园的一把手，昔日的情人和仇人都死了，还想怎么样?希刺克利夫这个充满躁动的人注定不会停留下来如果这桩复仇好比是爬山，那么眼下已经到了山项他还要往上，怎么行呢?只能凭借翅膀了。报复题材一旦安上翅膀，就等于推向了恐怖的区域。原先逼死了仇人，当上了庄园主人，这都合情合理。如果还想深入，就超出报复的界线。他想把两家庄园一网打尽，不仅夺走土地，还要把草连根拔掉，两个家族留下的种子危在旦夕，他把复仇的烈火燃烧到第二代身上。

什么叫极端?希刺克利夫就是极端。通常的小说中，极端有多种多样的呈现，海明威笔下海的故事 ，卡尔维诺对蚂蚁的精细描写，茨威格把目光过分地聚焦在赌徒的手上，福克纳在《我弥留之际》中对运尸大军一往无前的描述，等等。以上那些极端的描述都不见恐怖的色彩，而希刺克利夫身上所体现的极端却散发出阴森的气息。这自然要归罪于他过去在呼啸山庄时受尽了耻辱，以及心中的情爱之光灭了，因而养育了极度的仇恨，也养育了耐心，这耐心也成了恐怖的一部分。他慢慢地看着画眉田庄的主人埃德加走向不归路，事先他强令自己的儿子和凯瑟琳的女儿结婚，画眉田庄的主人一死，他成了这个田庄继承人的父亲，他扩大了胜利的地盘，成了两家庄园的主人。

这是报复的终点了吗?还不是，仇人的后代像野草一般地生长着，他的后代也是画眉田庄的后代，因而儿子也流淌仇家的血，所以他把儿子也看作了复仇的对象，更不用说他折磨辛德雷的儿子了。

他把辛德雷的儿子哈里顿调教成只会说一种话——一满口粗话的人，和当年辛德雷折磨自己一样，之后他发现这三个孩子之间的关系和当年他、凯瑟琳与埃德加那么想象，复仇进入了轮回，又把恐怖推向了顶端。

《呼啸山庄》(译林出版社，杨苡译)之所以几百年以来始终长盛不衰，和这个极端的恐怖有关，当然这种极端免不了有营造的痕迹，不过只要营造得能让读者不自觉地跟着走，就算成功了，特别是当读者在阴暗潮湿的小屋里阅读，就更能产生如梦如幻、身临其境以及身不由己的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