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骡子》：呐，这就是老去

原创：高明昌

我从来没有看见过风的样子，风是什么样子？确实说不上，但我感觉风无处不在的。比如我骑了自行车去菜市场，风就扑面而来，风的大小，取决于骑车的速度。再比如灯下读书，夜越是深，脚越是冷，脚下好像生了风。风有风无，风大风小，都是从他物来作判断的，到海里就要看浪潮翻滚的程度；在路上，看道旁树吹歪、拔掉了几根；在家里，就看窗外树的荡势，树像一个披头散发的疯子，摇来晃去，说明风急了，也大了。夏日里，我们希望有风，可风好像休息去了；冬日里，我们希望无风，可风偏偏就刮在你脸上。风啊，无影无踪，但一直在你身旁，从来就没有离开过。

小时候，一支几元钱的钢笔也买不起，看见大舅舅有一支钢笔，想讨来用，怕舅舅不同意，吵着要母亲去买。母亲说，明白了吗？人啊，冷的是风，穷的是铜（铜，铜钿，喻指钱）；冬天冷了，脚趾头冻得失去了知觉，只好跺脚取暖，要烘脚炉，脚炉让妹妹们要去了，问母亲脚炉还有哇？母亲说，晓得了哇，人啊，穷的是铜，冷的是风。“铜”与“风”，“风”与“铜”，词序不同，表意两样，却都合了时间与境遇的，说明人的诉求都是从事实开始的。立冬那天的早晨比不立冬要干燥，是干冷，这个判断的生成，一是因为日子告了立冬，心理上接受了变化；二是因为立冬可能是冷了一小点。感觉与事实都是匹配的，这个用来匹配的东西就叫立冬，这个用来说冷的寒气叫冬意。

冬意是立冬的天气给予的。立冬是二十四节气之一，是农历二十四节气中的第十九个节气。此时太阳到达了黄经225度。先人认为，立，建始也，表示冬季自此开始。冬是终了的义项，含有农作物收割后要收藏起来的意思。立冬除了风，还是有物象表示的，立冬水始冰，水面初凝，未至于坚。地始冻，土气凝寒，未至于拆。此时，雁声入梦凉，月亮已苍茫。立冬也是慢慢进入的，孟冬始冰，仲冬冰壮，季冬冰盛。冰壮曰“冻”，冰盛为“凝”。这些说法，将立冬天气做了分级的形象说明，区别很大，而在我们乡下，立冬与深秋的区别，肉眼感受到的是：阳光一天比一天淡了，天空是一天比一天近了，白天是一天比一天短了；而我们身体的感受是：风来的次数越来越忙了，风刮的速度越来越急了。

冷，居多是风造成的，但立冬不是靠风生就的，气温降低了，无风也阴冷。但再冷，农人总是有办法解决的，老古话说，只有懒死的人，没有冻死的人。冷，解决的办法是劳动，我们叫干活。干活，小时候的活儿真多。夏天，我们最怕去灶后烧火，冬天我们最喜欢去灶后烧火。一烧火，眼前灶堂里跳动的火光就是暖阳，热气就是暖气，可以暖手热面暖身体。另一个做法就是劈柴，劈柴是全身运动，手握一把斫刀，对准木块的中央，一刀下去，力道千钧，噼噼啪啪，哼哼哈哈，几下来回，胳膊肘里就出汗，热是一定的。

立冬，我还要种菜去。挎一篮子青菜的秧苗，去菜园种菜。这是一件开心 的事，过了几个月，霜重了，吃菜时，可以对家人说，这菜是我种，这菜是我烧。来到菜园，一铲下去，二三寸深。铲子往前一推，成四十五度角，再往后一扳，也是四十五度角，地面就露出了一个口子，口子是标准的倒三角。将青菜秧苗的根须放入口子里，铲子往秧苗前二三寸处插入，向里一扳，再往秧苗的后面二三寸处插入，朝前一推，口子合拢了，苗儿的根须就此扎地，一棵菜就种好了。这个过程很繁琐，无空顾及天气，天气冷热不在心中。不在心中的冷，冷是有限的，想来心思在哪方面也是重要的。冬日的青菜可以种四五次，每一次种菜都是对冷的挑战，一个人忙于挑战了，就不忙想风了，想冷了。

我读过李白的《立冬》诗，诗说：冻笔新诗懒写，寒炉美酒时温。醉看墨花月白，恍疑雪满前村。诗人 总是诗人，立冬之夜，一个小炉，一壶美酒，醉看点点墨花，好似那一地的雪花竟是月光一般，透露出了诗人的闲散之意、思乡之情。李白“懒写”诗也写了诗，说明心里有诗，有诗就要写诗。我们没有李白的氛围自然 没有李白的感悟，写诗谈不上。我想起钱钟书先生的告诫，先生说，冬日时光散漫，却是读书，写字的时光。立冬的白天，或者夜晚，比秋日的白天或者夜晚要平静，要安静，要宁静，很适合读书。有人说，立冬以后读的书记得牢，科学依据有否，不得知，知了也没有用。立冬很快过去，立冬后面还有小雪，小雪时候的风，才叫一个冷，但我看见，所有人都不畏严寒，因为”穷的是铜”的日子过去了，风，就是西北风，能算什么呢？

作者：高明昌，上海市奉贤区人，上海市作家协会会员，散文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