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达尔传记》:《人人为己》(13)
90年代《电影史》轮番上映的时候，我大部分时间都在英国电影学院工作。自从1979年秋天我参加了《人人为己》的拍摄以后，便将自己的工作重心从学术研究领域转到了实际拍摄上。如果我还能依稀记得在瑞土的那个秋天，最清楚的感受就是不管我写了多少关于电影的文章，对电影拍摄的了解却很少。但从1985年到1989年，我担任英国电影学院制作部门的负责人，好好地弥补了一下上学时欠下的债。当时我被指派负责电影学院所有的出版和教育 活动，目的是塑造出巴赞在这一代人之前就描绘出的那种教育模式。
当时我们面临的一个迫切任务就是发展电视领域。我们出版了许多关于电影的书籍和杂志，为什么就不制作电影方面的电视节目呢?一开始本来打算进行小规模的活动，但突然之间就成了纪念电影诞生一百周年的大型计划，拟定1995年实施。四频道希望我们能举办一次令人难忘的周年纪念活动，结果我们就在全世界拍摄了16期节目。每一期都由一个著名的导演讲 述自己国家的电影，首当其冲的就是马丁·斯科西斯(MartiScorsese)和他的美国电影史。
90年代的四频道和80年代的四频道已经不能同日而语。我接到的唯个清楚指示就是告诉我如果戈达尔依旧让人难以捉摸，就不要再委托他拍摄任何东西了。英国电影虽然有自己独特的运作方式，但和经典好莱坞一样都是充满了创造力和生命力的，而且也是完全由制片人、而不是节目的消费者统治着。英国广播公司(BBC)和英国电影学院之间曾有过激烈的竞争，只不过竞争的前提是制片人不仅都想取悦观众，而且也都想取悦他们自己和业界同仁。四频道没有试图推翻这个体制，而是扩大了自己的视野。199年，玛格丽特·撒切尔(MargaretThatcher)颁布了广播电视法案，同时伴随着电缆和卫星的出现，这个体制便走向终结了
所以我也没有为戈达尔据理力争，而是选择了一个毫无争议的人贝特朗·塔维尼耶(BertrandTavernier)'。他是个伟大的影评家和导演，而且风格品位都比较传统。经过一年让人受益匪浅的愉快交谈后，塔维尼耶自己也曾多次鑫蠢欲动，想利用一部50分钟的影片展现整个法国电影的历史。这时候，我就告诉四频道，我必须得问问米耶维尔和戈达尔。因为我觉得，可能只有他们两位导演才能在剩下的短暂时间里完成这个任务，而且凭借我和他们的交往，也只有他们会答应这个请求，因为毕竟之前塔维尼耶是我们的第一人选。
英国电影学院的电视节目制作只不过是我所有工作的一小部分，最关键的是要使影片成为从小学到本科学校各个教育阶段的核心内容。“电影百年”的计划一点点进入实施阶段，我必须找个合作伙伴。我很幸运，说服了鲍伯·拉斯特(Boblast)和我一起实施。他曾是朋克摇滚乐队的经理人，所以对与版权有关的所有问题都了如指掌。版权问题很重要，因为从经济角度看，这16期节目最关键的地方就是在使用电影片段的时候，需要解决版权交换的问题。斯科西斯选择经典好莱坞的电影片段就创造了重大价值。
戈达尔很有先见之明，知道版权会成为最关键的艺术和政治问题。在法律界，很多讨论都是围绕着法国和盎格鲁·撒克逊体制上的不同展开的法国一向是保护作者的利益，而盎格鲁·撒克逊保护的是版权拥有者的利益。不管差别多大，因为这两种体制都没有赋予观众任何权利，因此再大的差别也无关紧要了。但是在这样的世界里，不管我们喜不喜欢，从生下来到死那天都要被迫成为媞乐的对象。所以如果能够重新编排影像与对话、灯光和声音，也许将是确保观众精神健康和政治健康的关键。有一点是肯定的，戈达尔拍摄的《电影史》所达到的成就差不多整个地球上没有第个人可以达到。洛德·斯通曼为四频道购买了头两集，当时首席律师认为，虽然也许会有人争论该片“大肆侵犯多人版权”，但是在英国版权法“合理使用”这一条款的保护下，还是可以无须肃清版权直接播放的，因为根据“合理使用”条款，如果是以评论为目的，可以引用他人作品的少量内容。虽然这种个人的勇敢行为值得称赞，但它的适用范围只能是在当地，
根本无法想象要是在全世界播出会怎么样，因为那些财大气粗的娱乐公司不好惹，他们都知道，版权是他们最有商业价值的财产
当初约翰·弥尔顿(Johnmilton)为了维护言论自由而撰写了经典文章《论出版自由》(Areopagitica)，根据审查法案，他所写的内容中唯可以不受谴责的就是那句“公平保留每个人自己的版权”。英国第一个介绍版权的议案之所以出名，竟然是因为它的其他条款被弥尔顿以妨碍思想自由流通为由而抨击，这样矛盾的事真是好笑。但是三个半世纪过去了，结果证明，这个法案既不矛盾也不好笑，因为版权如今已经成为限制思想自由发展和交流的最大障碍。
如今人们想起版权，就会想到(就如弥尔顿法案的起草者一样)这是一个人传给自己子孙后代后便到期失效的权利。其实如今全球三分之二的版权都由六家公司把持着。即使人死便意味着版权到期失效，那么21世纪的今天，这个人所收取的版税也远远超过以前清教徒的资本家通过确立个新的财产权而收获的利益。滚石乐队凭借《满足》(Satisfaction)已经赚了几百万，他们还应该拥有这首歌的版权吗?如果我想以任何形式记录自己的生活 ，什么时候才会有人不得不去引用它，但是又无法承担获得使用权的费用?毫无疑问，随着这个世纪一点点前进，这些问题将会越来越紧迫。戈达尔对版权的热爱不仅仅是个人的癖好，更是因为他对声音与影像的当今现实有了深刻的理解
这些现实就是“电影百年”每天要面临的问题，鲍伯·拉斯特宝贵的验是解决这些问题的关键。我们分别负责这16期节目，而且决定由鲍伯全权负责米耶维尔与戈达尔制作。鲍伯·拉斯特回忆起这段经历时说我第一次和戈达尔通电话时就感受到了他有一种厌恶人类的情绪，而在后来的几次通话中，我又觉得自己是个难缠的汽车推销员他说:“当然，如果你让我做，那我当然得必须做——但这是完全不可能的。在罗尔大家第一次一起吃午餐，当时我就有种很强烈的感觉，我们越坐立不安，他就越高兴。我们本来以为他会准备电影脚本之类的东西，让人觉得钱不会白花，但是我们也知道，向他提出这样“非戈达尔”的要求根本没什么意义。我去他位于罗尔的混音室参观被眼前精密的仪器惊呆了，而且在和他相处的整个过程中，声音的确直都是占主导地位的主题 。第一次共进午餐，我了解到两点第他认为自己首先是个法国导演，而我原来都以为他所涉及的空间会更国际化一点。与此同时他还说了个观点，和法国政府说得差不多，那就是鼓励人们建造欧洲官僚屏障，抵抗美国“同一文化”的吞噬。让我惊讶的事，这样一个精明风趣的人，对局势的看法竟然这么顽固第二，我们的拍援将有一个非同寻常的开始——个人们普遍认为不可能产生任何成果的世界，戈达尔却非要去尝试。这一系列节目突然变成了电影工作人员组成的一帮囚犯，而我们则变成了看守。但出乎我意料的是，他竟然写出了脚本，主题是现在已经没有人再记得法国电影了
各写信，说电影最后剪辑的时候没有找他去。但是他还把信复印了给我们寄过来。用技术术语说，他的担心的确就跟谜一样难懂，但这个人的电影很多地方都能说明技术对作品的细微影响是多么关键，所以我一般都努力帮他解除忧虑。至于制作过程中的其他问题，每次出现，我们都努力解决，然后继续按部就班地制作。只不过每个人都心照不宣，让吕克还保留着自已的权利，等哪天经历了什么波折变化，他就会来找我们说，当初那个解决办法根本就没用。还有一次我们和法国电影节的显赫人物 坐在起，戈达尔却解释说电影百年的“皇帝”根本没衣服穿，我们简直笑翻天了
等到拍摄《法国电影百年》(上下集)的时候，戈达尔才给我们看了两个脚本，一个是《永远的莫扎特》，另一个是米耶维尔的《我们仍在这里》他自己的脚本我是一点都没看懂。仍然会引用菲利普·索勒尔(PhilippeSollers)的理论，欧洲政治——特别是在前南斯拉夫发生的骇人听闻的事件——仍然是他关注的焦点，这些倒都是很清楚，但是由此拍摄出来的电影像谜一样难以捉摸。
相比较而言，米耶维尔的脚本清晰明了，堪称典范。电影一共分三个部分:第一部分从柏拉图的《高尔吉亚篇》(Gorgias)节选出一部分拍成戏剧，这是西方哲学中第一个关于为什么弱者要被强者统治的脚本，苏格拉底和卡里克利斯(Callicles)两个角色均由女性扮演:第二部分节选自汉娜·阿伦特(HannahArendt)写的《论极权主义的性质》(heNatureofTotalitarianism)，内容是关于孤独和寂寞的，由一个男人读出来。第三部分刻画的是一对当代夫妇。
我告诉戈达尔，我认为米耶维尔的影片比他的思考得更为彻底深入。读了《永远的莫扎特》这个脚本，你会觉得它和电影《新浪潮》、《悲哀与我》(Heaspourmor)类似，都是将复杂多样的素材堆砌到一起，再加上其他的处理，说明导演对电影正片的形式缺乏兴趣。其实，虽然很矛盾，但可以这样认为，《向玛利亚致敬》标志着公司内部电影正片拍摄的接力棒已经从戈达尔手中传给了米耶维尔。米耶维尔从70年代末开始就一直拍摄电影短片，但是大部分都不被世人所知。为了改变这个状况，戈达尔将米耶维尔的电影短片《玛利亚的书》(Lelivredemarie)作为《向玛利亚致敬》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如果你想看《向玛利亚致敬》，那就要先看米耶维尔拍摄的《玛利亚的书》。虽然这部电影很短，但也堪称杰作，讲述的是一个小女孩在离异父母 中周旋的故事 。它避开了所有电影为了增强效果常用的技巧，比如特写和设置高潮情节等，而是在演绎的时候准确到位，剪辑时注重细节。这部电影主要讲述一个孩子如何维系关系破裂的父母这是最有现代气息的背景所以很难想象更好的拍摄方法了。紧接着这部短片，米耶维尔还拍摄了刻画三代女人的《亲爱的主题》(Monchersujet，1989)，从鲁·安德烈亚斯·萨洛美(LouAndreas-Salome)和赖内·马利亚·里尔克(Rainermariarilke)的通信中得到灵感、讲述感情如何一点点冷却的《鲁没有说不可以》(Loun'apasditnon)，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一些短片。
乍一看，或者对影片进行简短的描述，这些电影都显得美好温馨，但其实它们也很艰辛悲怆。人类的孤僻很少能够被刻画得如此令人同情，如此让人冷眼相对。在《我们仍在这里》中，戈达尔饰演了两个角色，证明他除了具有诸多才能外，还是个非常优秀的演员。2用行话说，他很有演员潜能一他曾在罗默的短片中扮演过主要角色，在自己导演或者其他人导演的电影中也客串过几回，还曾经和阿内·卡里娜一起演绎了瓦尔达的电影《五点到七点的克莱奥》中默片的情节。也许更重要的是，自从1967年他拍摄完《我知道的关于她的二三事》，他那富有特色的声音就成为他许多电影中的重要元素，到了80年代，他就开始在《芳名卡门》、《李尔王》、《神游天地》等片中扮演重要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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