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馬:套知了

情兽日期:哲理散文阅读:7050

铁馬

金色的童年,多彩的世界。

瓦蓝瓦蓝的天,碧绿碧绿的水。爱幻想的心儿总是插上翅膀在蓝天白云间自由自在地翱翔,粼粼青波荡漾出一张张天真烂漫的笑脸。那无忌的语言、飞扬的笑声常常在梦中响起,留下许多甜密的味道。

夏天的午后酷热难奈。大人们铺一页凉蓆躺在门道里睡午觉,黄狗耷拉着耳朵卧在老槐树下低头打盹,老猫爬在窗台上眯着眼睛哼哼念经,不安分的孩子悄悄地溜出家门,偷偷叫上三五个小伙伴,像出了笼的小鸟一般,踩着被太阳晒得发烫的村道飞出村去。

半亩方塘,一池碧水,生产队饲养室不远处的涝池是孩子们消暑的乐园。水面宁静、天光云影、垂柳倒映,偶尔有几只蜻蜓掠过,点起一圈又一圈小小的涟漪。岸边柳树上,知了无所顾忌地开起了音乐会。

游泳、扎猛子、打水仗……,小小涝池很快就被孩子们搅成了欢乐的海洋。嘻闹声飞过树梢淹没了知了那刺耳的尖叫声。

凉透了,爽翻了,好玩的就是套知了了。

套知了需要两样东西,细竹竿和马尾。细竹竿好找,大车棚里放了一堆;马尾是要到饲养室马圈里去找的。

几个小伙伴弯着腰蹑手蹑脚从饲养室后门溜进去。牲口啃食草料的声音此起彼伏,骡马不时喷一声响鼻。饲养员麻五穿着脏兮兮的大半截裤光着膀子躺在炕上呼呼大睡。这麻五原来在国民党部队当过兵,走路腿有点罗圈,村里人说是当兵骑马骑得腿变了型,胳膊挨过解放军一枪,留下了贯通伤,干农活不方便,当过骑兵,懂些兽医知识,生产队照顾他,让他做了饲养员。没爸没妈没老婆没娃光杆司令一个,饲养室就是他的家。

麻五时常胡子拉茬,咳嗽气堵,说话高喉咙大嗓子,一脸凶相,脸上的麻点就像寒冬的狂风卷起铁砂打在窗户纸上一样又冷又硬,乍一看让人心里瘆得慌,孩子们心里很不待见他。

饲养室里有一种凉嗖嗖刺鼻的特殊气味,小伙伴们悄没声息地在马屁股下边的粪便周围搜寻脱落的马尾。

麻五伸了个懒腰,长长呻吟了一声,吓得几个小伙伴缩着头原地蹴着一动不动,竖起耳朵细听动静。等麻五翻了个身又打起了呼噜,小伙伴们才长出一口气继续开始寻找。

骡马时不时捯动后蹄,摆动尾巴拍打身上的蚊虫时,尾巴梢会刷在小伙伴们脸上。

平常不上眼的马尾真要找的时候却不一定能找下。实在找不下,就动歪心思要在马尾巴上硬拔了。拔马尾很危险,把马惹燥了它会起蹄伤人。铁蛋哥胆大心细动作敏捷,悄悄靠近枣红马,轻轻地揪住一小撮马尾,猛地使劲一拽。这枣红马感知太灵敏,不及铁蛋哥转身,便一蹄子踢在了铁蛋哥的小肚子上,铁蛋哥惨叫一声,被踢出了丈把远,捂着肚子蹴在地上哭了起来,枣红马并没有停下来,嘶鸣一声,又起蹄尥了几个蹶子。

听见动静,麻五翻身下炕,肚子上的赘肉嘟噜嘟噜地颤动着朝这边跑来。小伙伴们小鸡遇上老鹰一般,自顾自地跑出了饲养室,也顾不上疼得捂着肚子哭泣的铁蛋哥了。

麻五过来圪蹴在铁蛋哥身旁问:“踢在啥地方了?踢到牛蛋(睾丸)没?”农村人对男孩子那地方看得重,一是踢到那地方会要命,再一个就是那玩意是传宗接代的根。看见铁蛋哥无大碍,麻五骂了一句:“闲得蛋疼,没事咋不到墙角旮旯翻牛牛去?!”就撇下铁蛋哥起身安抚枣红马去了。

铁蛋哥眼泪汪汪地从饲养室走了出来,手里攥着拔下的马尾。

套知了是个技术活,讲究个心平气稳。知了的警惕性和感知度极高,稍有动静就会扇动翅膀呼啸而去。

红卫是个套知了的好手,他从铁蛋哥手中接过马尾,抽出一根,细心对折搓成辫子状,挽成一个“P”型活套。小伙伴们围在旁边,伸长脖子静静地瞪圆双眼,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用马尾做套子套知了,这应该是马尾巴功能的延伸,马尾硬直不易变形且坚韧顺滑,绑在竹杆上不会耷拉,基本上和竹杆能保持相同方向,便于操作。当把套子套在知了脖子上时,知了就会奋力朝上飞,越挣扎套子勒得越紧。

捆扎结实,套知了的工具就算做成了。红卫站起身握着竹竿比划了几下,试看称不称手,孩子们的眼光随着竹竿头上下左右翻飞。

瞅好角度,红卫举起竹竿,慢慢地把套子向爬在树杆上的知了伸去。铁蛋哥警告大家:“不准乱说话,小心把知了吓跑了。”

小伙伴们屏住呼吸,聚精会神,脖子随着竹竿头一点点扬起,眼睛直勾勾地瞅着绑在竿顶的套子。小孩子眼神好,细如发丝的马尾套,丈把高的杆子上也看得清清楚楚,太阳有点刺眼,把手搭在眉眶上面看,眼睛看酸了,揉一揉接着再看。

树杆上的知了丝毫没有觉察到危险将临,“知道了,知道了”叫得正欢。铁蛋哥呲着牙低声自语道:“知道个球,知道了咋不飞呢?”

眼看就要大功告成,激动得心快要从嘴里跳出来了。偏不偏这时候小胖却憋出了一个屁来,所有的眼光一下子从套子移到小胖脸上,小胖的脸“唰”地一下红了。红卫一愣神“吭”地一声喷出两筒鼻涕,手也跟着抖动了一下,树上的知了长鸣一声,“扑啦啦”张开翅膀冲天而去。

看着远去的知了在空中变成一个越来越小的黑点,小伙伴们脸上满是惋惜。

功亏一篑,气得铁蛋哥狠狠地在小胖屁股上踢了一脚:“滚!臭斑虫!”

小胖跑出了几丈远,带着哭腔,满脸委屈地申辩:“我不是故意的。”

铁蛋哥依然没有饶恕小胖的意思,板着脸喝道:“滚远点!”

小胖不愿意滚,铁蛋哥猫腰抓起一块土坷垃扔过去,才把他赶跑了。

套子轻轻地从知了头上套了进去,知了预感到势头不好妙,想要逃命,却为时已晚,刚一张开翅膀,红卫就快速将竹竿朝下一拉,“啪”的一声竿头梢甩在地上,小伙伴们“呼啦”一下围了上去,叽叽喳喳叫喊着松开套子捉住知了,二话不说先折断翅膀。

三娃捡了个没盖子的玻璃罐头瓶子,一会儿功夫就装满了,大概有二三十只。铁蛋哥吩咐人捡拾干柴禾、和泥,准备吃烤知了,柴禾捡回来了一大堆才发现没带火柴。狗剩说:“麻五有打火机,我去给咱弄来。”

麻五很爱惜他的打火机,时常擦得铮明瓦亮,平时就和珍爱的一些小物件放在炕墙上的小“窑窝”里。

不大功夫,狗剩就把打火机搞了回来。小伙伴们你争我抢拿在手里看稀罕。麻五的打火机很特别,上边镶着一只张开翅膀,伸出利爪的铜色雄鹰,掂在手里沉甸甸的。

火生着了,抓一把和好的泥巴用手摊开,将知了囫囵裹起,丸成球状,放进火堆里烧,泥球冒着热气,颜色慢慢变白,变硬。

太阳炙烤着大地,小伙伴们似乎不怕热,五六个人在火堆周围忙得不亦乐乎,有的忙着添柴,有的嫌火不旺爬在地上用嘴吹,有的用火棍翻动泥球,以使其受热均匀……,脑门的汗水顺着两颊往下流也顾不上擦。

铁蛋哥掌握火候,熟一个刨一个出来,挨个扔过去,人手一个,泥球有些烫手,拿在手里用嘴吹着来回捯动几下,迫不及待地磕开冒汽的热泥球,一股淡淡的肉香味夹杂着泥土的香味扑进鼻孔,刺激得舌根涌起一股口水。知了身上的肉就在头和身体中间背部,有指甲盖大那么一点,但对这些从年头到年尾也难得吃一口肉的农村娃娃来说,的确是至臻至美的享受。以至于在口中嚼来嚼去舍不得往下咽。

享受完美味,一个个脸上已经五麻六道脏得跟“敬德”一样了。你看看我的脏脸,我瞅瞅他的黑鼻尖。这个抓一把泥,那个抓一把灰相互嬉闹着朝对方脸上乱涂乱抹。

正玩在兴头上,就看见麻五手里拿着一根短鞭子,像发疯的公牛一样吼叫着,气势汹汹地奔了过来:“狗日的,谁把我的打火机偷跑了?”

嘻闹声戛然而止,小伙伴们面面相觑,不由得把眼光落在了狗剩身上,狗剩的脸一下子比鸡冠还红,像被猎人捕获的猎物似的,直愣愣站着发呆。是啊,光顾上烧火了,用完了咋就忘了把打火机给麻五放回去?可是现在打火机谁拿着?狗剩似乎从大家眼神里看出了疑问,摇了摇头。

麻五走到了跟前,凶神恶煞般地喝道:“谁偷的?”没人答应。

麻五大骂道:“鳖搭下的这伙怂娃。”小伙伴们虽不敢还嘴,阿Q的精神胜利法却运用得炉火纯青,在心里一声接一声地回骂:“驴下的你这老怂。”

麻五脸上像干草一样乱糟糟的胡子,真像课本上杀害刘胡兰的凶手大胡子张全宝,就差没戴上一顶国民党反动派的大盖盖帽子。“说,谁偷的?”麻五又厉声喝问了一句,还是没人吭气。哼,刘胡兰谁没学过?出卖战友就是叛徒,叛徒是没有好下场的!想拿国民党那一套吓唬人?没门!

“水瓮还能把鳖跑了?”麻五顺着大家的脸一个个看了过去,径直朝狗剩走去。

“说,打火机呢?”麻五举起了鞭子,狗剩脸色瞬间由红转白,就像涂了一层黄蜡似的,垂下眼帘,抬手护着头,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红卫拿着竹竿忽地冲了过去,用身体挡住狗剩,怒目圆睁和麻五对峙在了一起:“国民党反动派敢打贫下中农?”

小伙伴们“呼啦”一下全围了上去,把狗剩围护了起来,铁蛋哥手里甚至捡了两块半截砖。

狗剩家是贫农。红卫他爸是公安局的,专门抓坏人,回来腰里就别着手枪。三娃他爸膀宽腰圆,力大无比,有一回枣红马惊了,麻五拽着缰绳,被马拖着在野地里乱跑,三娃他爸冲上去拉住缰绳,一拳砸在马的额头上,枣红马蹦哒了几下,就服服贴贴卧倒了……。

麻五张着鲤鱼一样圆圆的大嘴,举着鞭子的手开始发抖,脖子上青筋凸露,黑脸上一颗一颗麻子似乎就要爆烈。此时在孩子眼里,麻五就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解放军怎么把他没打死?能给胳膊上钻个眼就能给头上钻眼!我要是解放军,就一枪毙了这狗日的老王八蛋!

时间仿佛静止了,周围一片静谧。毒花花的太阳下,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

鞭子终于没有抽下来,面对一双双喷着火焰的眼睛,麻五愣怔了片刻,嘴角很不自然 地抽动了几下,点了几下头,说道:“翻天了,小鸡敢给老鸡踏旦了。今日这事就当是给娃们惯毛病了,我收拾不了你们,碰到钉子(厉害人)手里,叫人家收拾去!”然后便悻悻地转身走了。走出老远似乎又咽不下这口气,回头用手指着,咬牙狠狠地说:“啥时候叫我捉住,非把你狗日碎怂的牛牛连根拔掉栽到额颅上不可!叫你妈没娃,我没孙子!”

红卫把两腿弯成园规型,学着麻五走路的样子,捂着嘴低声说:“你把碎爷们球咬半截!活该你狗日的断子绝孙,一辈子没老婆!”

小伙伴们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麻五的背影远去了,小伙伴们长长地出了口气,就像推翻了压在头顶的一座大山一样畅快。

铁蛋哥褪掉短裤把他那比我大一倍的丁丁攥在手里,对着麻五离去的方向蹦得老高,表情夸张,压低声音把麻五的先人朝上翻着日了几辈。

麻五去找了狗剩爹,狗剩矢口否认,美美挨了他爹两耳光。

“对着哩,不能承认,一承认我们就失败了!”当第二天再去套知了时听了狗剩诉说后,铁蛋哥给狗剩鼓劲。

是的,坚决不能承认!小伙伴们意见一致。

红卫补充道:“两耳光算个啥?听大人们说《宁死不屈》有续集,那两个女游击队员最后让敌人抓住,剁成肉蛋蛋喂狼狗都没有投降!”

麻五跟狗剩爹说,那个打火机是他年轻时坐飞机到外国和日本人打仗时,一个美国人给他的。

狗剩的话把人听得云里雾里的,国民党反动派、日本鬼子、美帝国主义都是敌人,敌人和敌人咋还打仗?

红卫若有所思地说道:“美帝国主义给麻五打火机干啥?”

电影中特务接头要对暗号,三娃说:“一定是敌人接头对暗号用的。”

红卫点了点头说:“我也这样怀疑。”

铁蛋哥忿恨地说:“狗日的,阶级敌人贼心不死,随时都想反攻倒算。”

狗剩说:“那我们贫下中农就要吃二茬苦,受二茬罪。”

“到时候还乡团回来,麻五就是胡汉三!”

小胖一声不吭地爬在旁边地上刨土和泥准备糊知了。忽然兴奋得叫着站了起来:“找到了,找到了。”

看着小胖手里攥着的打火机,小伙伴们面面相觑,狗剩那黑得像炭一样的眼睛突然放出了亮光。还真是麻五的那只,上边的鹰十分显眼。

狗剩想从小胖手里拿过打火机,铁蛋哥冷冷地问道:“怎么,想给麻五还回去?”

狗剩一脸窘色,把手缩了回去。

铁蛋哥从小胖手里接过打火机用探寻的目光扫视着大家。

短暂地沉默后,红卫说:“不能还给他,还给人家我们就成贼了。

“偷敌人的接头暗号不算贼。”三娃附合着说。

狗剩说:“一不做,二不休,要不,干脆扔到涝池去,叫狗日的麻五接不上头!”

说干就干!铁蛋哥一扬手,空中划过一道银白色的弧线,“噗通”一声,涝池里溅起一朵小小的浪化。小伙伴们直愣愣地看着水中泛起的涟漪一圈一圈散开,一点点消失殆尽。

水面很快恢复了平静。

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一只知了,落在头顶的树枝上,一声接一声“知道了,知道了”地尖叫起来,那声音仿佛是在嘲笑,令人心里很是烦躁。

“知道个球!”铁蛋哥一抬头,知了喷下一股尿液,淋了一脸。气得铁蛋哥抹了一把脸,骂道:“狗日的!知道你快死了?

红卫慢慢地举起竹竿,马尾圆圈向知了头上套了过去。

《铁馬:套知了.doc》
将本文的Word文档下载到电脑,方便收藏和打印
推荐度:
点击下载文档

文档为doc格式

本文来源:http://www.rhlawyer.com/zheli/979115.html

哲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