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福广||傻二哥

女汉子的痛,谁懂.日期:哲理散文阅读:11434

文/栾福广

傻二哥其实并不傻。他兄弟四人,排行老二,是我本家远房同辈,所以我叫他二哥。长辈有的叫他“小二”、也有的叫他“二坏”、“二傻子”。平辈和晚辈的很少有叫他“二哥”、“二叔”、“二大爷”的,大都叫他“傻二”,这是他的通称。”傻二“几乎就是他的专利,叫别的反而容易产生混乱,习惯了这个称呼,不论谁这样叫他,他都拉着长长的嗓门,唱答一声“哎——”。

二哥多大年纪了?谁也说不清他的生辰八字,听说他打娘胎生下来就缺奶,娘也没记住他的生日。反正打我记事起直到他去世都是白花花的头发、高高的身材、挺直的腰板、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铜锣一样的声音。

听父亲 说,解放前,二哥家人多地少,不够吃,我家有祖传的几公顷好地,还雇着邻村一个左姓长工,每逢麦收秋种季节,二哥不用请示爷爷奶奶就来我家与长工一起下地干活,奶奶自己吃着糠窝窝头,把省下的给长工和二哥吃几顿净面细粮,就着咸鱼下饭,二哥一顿能吃半锅馍馍,喝一盆凉面条,这是他一年难得的几顿油水。

二哥干活也是把行家里手。有年夏天,麦子熟了,长工病了,眼看天要下雨,南洼地里的二亩麦子还没收回家,急得爷爷奶奶团团转。二哥来到我家径直说:“二奶奶,给我包上两箅子饺子,温上一壶酒。”奶奶照样做了,二哥吃了饺子,迎着夜色大风,一个人下地了,第二天醒来一看,二亩地的麦干7整整齐齐的码放在西院里了。

平时,二哥也来我家干些零碎活,比如挑水、磨面、打扫卫生什么的,每次奶奶都不让他空手回去。过年了,还让他拎着一袋面回家包饺子,临走二哥跪在院子里,长声叫唱着“谢了——二奶奶——”直到奶奶拍打着他的后背,骂着“我的傻孩子哎——,还没过年就磕头,你这是给我折寿啊——”才把他拉起来。

从我记事起,二哥就一个人住在生产队的牛棚里给队里喂牛。牛棚建在村边一个拆掉的土地庙的土台子上,共有五间土坯房,其中一间是草料间,兼做二哥的土炕。冬天二哥把筛漏的草渣和杂质塞到土炕洞里,一冬天炕火不断,那是我记忆里冬天最暖和的地方啦。每年下了大雪冻得瑟瑟发抖,我就跑到二哥的热炕头上取暖。二哥滔滔不绝的给我讲他当年闯荡江湖的往事。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年他闯关东,路上遭了土匪,七八个流子把他围在中间,二哥不慌不忙,侃了几句在酒场上学会的黑话,提了几个附近山头的垛巴子名号,那几个流子马上对二哥毕恭毕敬的了,还吃了一顿酒菜把人礼送下山来。

二哥没文化,家里是三代贫农,又是光棍一条,所以是我们村的贫民代表,每次有什么运动都要请他哭诉表演一番,可是有几次没有演好给办砸了。

记得有一次学校组织红卫兵开忆苦思甜大会,村支书三愣子看着师生们先吃了一碗地瓜秧、米糠拌着玉米面做的忆苦饭,支书儿子卫红尝了一口把饭倒在地上,二哥捧起来就吃,卫红一边讪笑一边骂:“真是个傻二!”二哥不慌不忙的唱到:“说咱傻咱就傻,顶着满头的高粱花;吃着猪狗不如的食,就的咸菜是麻子花;放的是姥姥家的狗臭屁,咱是正经的庄户人家。”三愣子不耐烦的说:“傻二,你说说万恶的旧社会你吃的苦。”二哥一边把手遮在耳朵边,一边说:“啊——听不清——奥奥。我没吃土,二奶奶光叫我吃馍馍!”“二傻子,说说地主是怎么欺负压迫贫下中农的!”“奥,想起来了,那一年快过年了,三愣子偷二奶奶家的牛,让我给逮住啦——哈哈——二奶奶说:都不容易,回家过年吧。我就把三愣子给放了。临了,小气的二奶奶就给了三愣子一锅黄黏糕和几件旧衣裳过年去啦。”引得师生一阵阵哄堂大笑。气的三愣子一脚把二哥踢下讲台。

半路上,三愣子家儿子叫了几个干将把我截住围攻,让我交出“变天帐”,我紧握着小板凳,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不知二哥从哪里窜出来一跺脚把他们驱散了,并大声指着他们骂道:“狗改不了吃屎的玩意,再敢欺软怕硬把你们腚眼子翻过来,掏出肠子喂野狗。”那几个孩子还不甘心,在远处叫骂着:“打倒傻二!打倒傻二!你立场不坚定,和阶级敌人穿一条裤子。回家给大人说整你!”二哥应声道:“去吧,问问是你爹整我还是你娘整我。我是傻日,呵呵,你娘给你说的吧!”看着他们灰溜溜一溜烟的远去,我更增加了对二哥的几分敬意。

听老人说,二哥也有过女人。那是他闯关东被旧军队拉了壮丁,瞅机会跑回来,路上在当地还拐回来一个女人。那女的人长得漂亮、精致,妖艳,涂脂抹粉的会打扮,二哥喜欢她,与二哥也有过几年的鸳鸯戏水的恩爱日子。每逢当地大集,二哥就牵着自己的女人闲逛,臊的周围的大人孩子不敢睁眼看。二哥宠着女人,要吃的买吃的,要穿的买穿的,抽烟喝酒样样不缺,不几年就把二哥在外闯荡攒下的钱花光了,那女人也瞅机会溜了,从此,二哥就一个人单过。有人调笑他:“哎,傻二,你想女人吗?”二哥就唱起段子来:“光棍难来,那个光棍难——,没人疼来那个没人怜——,黑天睡觉搂着那个枕头,白天吃饭锅头上一个碗,衣服脏了没人洗啊——,得了病啊没人管哪——”“傻二,你老了怎么办啊?”二哥就再唱上一段:“老来难,那个老来难哪——,劝人莫把老人嫌哪……他人笑我傻又老,笑我糊涂又装憨……对老人,莫要嫌,人生 哪些净少年啊——”

在我的记忆里,二哥天天那么乐观,没见他哭过一次。我每次去牛棚,远远的就听到二哥和他的牛伙伴们唱对着:“我的老伙计,你老人家吃饱喝足了吗?”“哎——呦——喂,我的孩子哎——你把你爷爷的蛋子子碰肿了嘛!”二哥总喜欢把小牛犊叫做“我的孩子”,有个最年长的老牛,二哥称他“老伙计”,喂草时总是搂着老牛的脖子喃喃窃窃,偷给他多加点料。干活时也护着他,谁要是嫌“老伙计”干活慢用鞭子抽了他,回来二哥就与他大吵大闹一顿。

有一年快过年了,下了几天几夜的大雪,屋门也被封了,路上的雪都没了膝盖。二哥几次催着三愣子给牛买饲料,三愣子没当回事,“老伙计”饿死了,每家就分了一斤牛肉过年。二哥哭的死去活来,找到三愣子家吵闹,看着村干部们正就着牛肚喝酒,一脚踢翻了酒桌,三愣子和他儿子摁着二哥打了一顿,临走还被支书家的狗咬了一口。无奈二哥老了,再也不象当年闯关东那样英雄豪迈了,忍着伤痛和委屈回到了牛棚……

大年初一了,娘嘱咐我给二哥送碗饺子吃。踏着厚厚的积雪,快走到牛棚边了还没听到二哥与孩子们的说唱,推门进去,我惊呆了,只见二哥直挺挺的躺在炕上,四肢已经冰凉,炕火也不知什么时候息灭了,“孩子们”围在炕前默默的舔舐着他的脸颊。队长还算有良心,让木匠把“老伙计”的牛槽改造了一下,将二哥装殓在里边,父亲拽着我和几个四类分子,踏着积雪把二哥草草埋在了牛棚西边不远的草丛下。

开始那几年,每逢正月初二送祖上坟的日子,院里的族人还记的在二哥的坟头前烧几张纸,孩子们总是疑惑的问一声:这里埋的是谁?家长们就给孩子演绎一番关于二哥的不同版本的传说。后来机械化耕作了,二哥的坟头封土不知什么时候被抹平了,人们渐渐不再提起二哥。只有我还记得二哥,每逢寒食、七月十五、正月初二祭拜先人的日子,就对着掩埋二哥的方向,烧几张薄薄的黄表纸,念念有词的磕几个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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