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柿子红 | 秋石
作者 /秋石
柿子红了，秋味儿就愈加浓郁了，山旮旯、旷野里的稻子、棉花、五谷杂粮也收获得差不多了。山坡上，纷纷披落的松针，黄得透亮，明晃晃的，在丛林中越铺越厚，软适如毯；落叶簌簌有声，似乎一夜之间，那些冠绝苍穹的大树，就光秃秃的，苍凉而桀骜地杵着；倒是一丛丛、一簇簇、一树树的黄栌、乌桕、槭树、枫树，被白露侵染的红叶，点燃了晚秋如火如荼的意象。
漫不经心的，柿子在山坡、溪涧、地头、村旁、檐边，就一树树地红了，先是青里泛黄，转而黄里透红，接着，就是红得香软、明亮，一盏盏灯似的，在树枝上摇晃，尽管一丝丝薄凉的风，猫身从山野里蹿过来，但柿子的暖色，在人们的心底湿透了，洇开了，节令递过来的丰稔，让人们沉浸在无边的况味中。
柿子红了，山野就熟稔、生动了，我在蓟州林间丘壑中的寻寻觅觅，就越发诡谲了，蓟州漫山遍野的柿子，是让人心醉的，不说树上挤挤挨挨、错落挂着的柿子，蛊惑着人的味觉，单看满地坠落的、泛着白霜的红柿子，感觉蓟州的秋是丰盈的，空前浩大。蓟州古奥、苍老的柿子树，枝干遒劲盘曲，透出黑魆魆的沧桑之美，在陡峭山水的意蕴中，显得格外朴拙、邃远。这黑白山水衬托的红透了的柿子，分明就是一曲甜美的歌谣。这些柿子树，有些甚至一百多年了，在人迹罕至的深山野岭中年复一年地生长、开花、结果，绝无苹果、桃子之类的娇羞、忸怩之态，这是柿子外在形式的顽傲不羁；至于柿子的自身功效与营养价值，有“果中圣品”之誉，无须赘言；而柿子的内在品性，早有中国的文人们予以笔墨伺候、倾心吟颂，宋代的叶茵在《柿叶》一诗中写道：“柿叶红如染，横陈几席间。小题秋样句，客思满江山。”而何孟桂（宋）在《秋思有感》中“芦花雁断无来信，柿子霜红满树鸦”的意境，诗中红红的柿子与白色芦花、黑色乌鸦的强烈反衬，勾勒出秋天的斑斓、疏离与无奈。蓟州在燕山造山运动中的隆起与褶皱，馈赠与柿子绝佳的生存环境与土壤，不说五花八门的柿子品种，单说蓟州的磨盘柿子，形如磨盘，奇诡、个大、色艳、汁多、脆甜，无不让人垂涎欲滴。
柿子红了，秋天沉甸甸的，我们在飘逸的芬芳中咀嚼生活 的美好。柿子红了，在蜗居许久的一抹光亮中，陷入《年年岁岁柿柿红》中的剧情难以自拔，女主人公柿红的纯朴、善良、勤劳，是原味的乡土，是弥足珍贵的原生态，一曲《柿子红满天》：“柿子红满天，风雨过后更鲜艳……”那浑厚、深沉、绝美的旋律，又一次让我泪流满面。是啊，柿子红满天，红得明亮、温吞，像生命的底色，又像一盏盏红红的灯笼，悬挂在辽阔的天空。
柿子红了，我又一次回到故乡 ，在故乡的田埂、瓦砾、巷弄与山坡上，总能翻捡到一些风干的记忆。
我的弱冠之年，是在贫困与顽劣中度过的，有限的食物，总是无法填满空空的胃囊，村庄中屈指可数的几株柿子树，就成了一群少年日思夜想的祈盼与奢望。秋天来了，在通往学校的窄巷中，一株孑然伫立的柿子树，青涩的柿子一天天长大，并渐渐转黄、变红了，每每路过，都要翘首仰望密密的树冠中青中泛黄的柿子，听风拔弄着树叶的琴弦，听柿子砸向大地的沉闷响声，然后，箭一般地飞奔而去，捡起一只青黄的柿子，猴似地消失在猩红的暮色中。第二天，天刚亮，第一个背着书包，又贼似的，在高大的柿树下，寻找坠落的柿子。捡回的柿子，青涩，无法入口，母亲就将青柿子埋与青灰中，泼洒水与尿，以碱性催熟、消除涩味，大概半个月左右，捂出来的柿子就软了、熟了，去皮，哧溜一口，一只软软的柿子就下了肚子，那种滑溜、凉飕飕、甜丝丝的滋味，真是爽啊。
记得那一年，大约是1987年，我到山西侯马出差，在火车站广场，花一毛钱买了几只又大又红的柿子，这种无核、肉肉的山西本地产柿子，我是第一次吃过，直吃得满嘴生津，心花怒放，至今，记忆犹新。
柿子红了，故乡就热闹了。
村庄向阳的山坡，是我经常打柴光顾的地方，秋色深浓时节，山坡上开着丛丛簇簇的野菊花，那种黄，明艳艳的，被阳光过滤得异常干净，散发着淡淡的香味，随风弥漫。山坡上，山里红完全熟透了，犹如红红的奶子，一嘟噜，一嘟噜的，在茂密的灌木丛中兀自生长，那种甜甜的、面面的口感，是大山赐予的味蕾。这时节，一树树鸡蛋大小的野柿子，挂满枝头，摇摇欲坠，在湛蓝、高远的天空下，闪烁着橘红的光芒。不时有几只山雀在柿树上啄食红透了的柿子，“叽叽喳喳”的鸟语，打破了山野的寂静。那时，我并不知道山坡的名字，就美其名曰：“野柿坡”，这“野柿坡”，从此就成了我和小伙伴们自由、寻味、撒野的天堂。
山里的野柿子，肉少核多，熟透了的，很快被消灭殆尽；青涩的，母亲亲手做成柿饼，日后，成了兄弟们不可多得的美味。
我揣着怀旧 的心情 ，又一次走近窄巷中那棵老柿树，萋萋荒草中，老柿树依然枝繁叶茂，红透了的柿子，缀满枝头，然而，这么好的柿子，现在却少人问津，已不再是稀罕之物。时事变迁，几十年的时光，弹指一挥间，贫困、苦难的日子已成过眼云烟，富庶、幸福 的生活扑面而来，但儿时的味道却生份了、疏远了，成了挥之不去的乡愁。
又是一年柿子红。
故乡的晚秋，层林尽染，亦如一首燃烧的古诗，青烟袅袅，噼啪作响。
作 者 简 介
秋石，本名，洪建科，男，安徽无为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