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查尔斯·狄更斯《远大前程》

Provenceo 空城日期:情感随笔阅读:3235

本文摘自哈罗德·布鲁姆《如何读,为什么读》

重读旧书,诚如威廉•哈兹利特所言,是最高形式的文学乐趣,并使你懂得什么才是你自己最深刻的渴望。我习惯于一年读两次狄更斯的《匹克威克外传》,至今已读烂好几本。如果这是逃避,我乐意逃避,尽管匹克威克们都没有提供给我身份认同的快乐 。在狄更斯那漫画式和怪异的世界,读者一般没有被邀请去(或企图去)与人物 融为一体,这些人物与本•琼森和托比亚斯•斯摩莱特那些猛烈的讽刺画有更多共通点,而不是与莎士比亚的男男女女。然而狄更斯小说 中有一些复杂地内向的人物,尤其是《荒凉山庄》中的埃斯特•萨默森和《远大前程》中的皮普。皮普无疑是狄更斯所有人物中最内向的,他对我在这里要讨论的尤其有用。要明白皮普所有的细微变化,就得读透《远大前程》,而这也是如何读一部长篇小说的良好开端。

狄更斯的长篇小说,只有三部是用第一人称叙述:《远大前程》中的皮普、《大卫•科波菲尔》的同名主人公和《荒凉山庄》中的埃斯特•萨默森,不过狄更斯并非总是牢记让埃斯特•萨默森做好她的第一人称叙述者的本分。狄更斯的爱好者极少把《远大前程》列为他小说中的首选;它也没有加入《雾都孤儿》的行列,成为大众神话;狄更斯本人偏爱《大卫•科波菲尔》,而很多文学批评家(包括我自己)则会选择《荒凉山庄》。但是,《远大前程》有点像《双城记》,是伟大的大众娱乐。它加入简•奥斯汀的《傲慢与偏见》和《爱玛》,以及莎士比亚十余部戏剧的行列,成为肯定将在我们这个发展中的资讯时代之后继续存在下去的作品,而不只是作为改编的电影或电视长存下去。我们将继续读《远大前程》,如同我们将继续读《哈姆雷特》和《麦克白》:

我父亲 的姓是皮里普,我的教名是菲利普,我那婴儿舌头对两个名字的发音,都不会比“皮普”更长或更明白。因此,我叫自己皮普,后来也就成了皮普。

皮普对自己的哀婉的意识是持续不断的,从他的诨名开始,直到小说来到原本的(也是更好的)结尾他与他的教子小皮普在一起时才结束:

我在英格兰——在伦敦,与小皮普一起沿着皮卡迪利大街散步——突然一个仆人从背后跑来问我能不能退一步,见一下马车里的一位夫人,她希望跟我说话。那是一辆小马车,由那位夫人驾驶;夫人和我都十分悲伤地对望着。

“我改变很大,我知道;但我想,你一定也希望跟埃斯特拉握握手,皮普。抱起那个小孩子,让我亲一亲他!”(我想,她一定以为那孩子是我的孩子。)

之后,我对这次见面感到很高兴;因为,她用她的神色、她的声音、她的碰触,叫我放心,让我知道痛苦要比哈维沙姆小姐的教诲更强大,并给了她一颗心去明白我曾经有一颗什么样的心。

狄更斯不是一位莎士比亚式的小说家;他与本•琼森的幽默 喜剧有着更深的契合。莎士比亚式的小说家——简•奥斯汀和陀思妥耶夫斯基、歌德和司汤达、菲利普•罗斯和科马克•麦卡锡(还有很多其他人)花很多心血去刻画人物的转变,但皮普在没有发展的情况下变暗。然而,狄更斯在《远大前程》中操纵《哈姆雷特》:戏仿它,然后把复仇反转过来,变成了皮普的全面宽恕。马格维奇——皮普的替身父亲,实际上也是埃斯特拉的前身——以哈姆雷特的父亲的“鬼魂”的方式回来,然而并没有把皮普变成哈姆雷特。

与弗洛伊德相反,我完全不能肯定是否有任何人会有一种无意识的犯罪感,但是哈姆雷特和皮普都颇意识到污染的痛苦。随着剧情推进,很多事情足以使哈姆雷特感到自己犯罪:他残暴对待奥菲莉亚,他对杀死波洛尼厄斯毫无悔意,他无端端地使罗森克兰茨与吉尔德斯特恩枉死。但是,这些事情没有一件可以说是困扰他的;他的恶毒是形而上的,而不是心灵上的,并且有深远的根源。皮普没错是另一回事,但是他的叙述从未清楚说明他被定罪的实情。《远大前程》更多是一部浪漫传奇而不是一部现实主义小说,因此我认为这应足以使我们把皮普在那宗无名罪案中的共谋,视为一种“已知的事实”,视为这本书启动并继续发展下的必要条件之一。重要的是,读者喜爱并信任皮普这个有着伟大善意的男孩,并把他的精神的黑暗当做是这部浪漫传奇中的哥特式因素而加以接受。从狄更斯那里受益匪浅的卡夫卡,一定是从皮普(以及狄更斯其他主人公)身上找到另一个刺激,刺激他在他的故事 《在流放地》中创造那个可怕的公式“不得怀疑有罪”。皮普像哈姆雷特一样,在我看来似乎不是弗洛伊德所称的那种无法忍受快乐和成功 的“道德受虐狂”。如果皮普娶了尚未被哈维沙姆小姐摧残的埃斯特拉,他是会快乐的。但我们很难想象哈姆雷特这个具有巨大领袖魅力的人物坐在丹麦王位上,身边陪伴着奥菲莉亚王后。丹麦王子是一个唯美 主义者和不满现状者,他身上某种东西永远会苦苦思索如何设法把另一宗“贡扎戈谋杀案”改编成《捕鼠机》〔9〕。皮普永远是一个丢失的孩子,在小说结尾,当他与他的教子一起散步时,他对加格瑞夫妇抚养他已感到很满足了。狄更斯修改过的结尾,显示皮普可能跟埃斯特拉结婚,变成蛇尾,经不起猜测。皮普会不会重蹈她那个虐待狂丈夫的覆辙,经常打她?当我回忆皮普在小说中的感情,我无法立即想起他对埃斯特拉曾经有过的受挫的激情,以至他对乔•加格瑞的深情。在我记忆中燃烧着的,是皮普对马格维奇最后的深厚的爱(他对待皮普比对待埃斯特拉更显得像父亲);还有马格维奇长期以来对皮普展示的持续的爱。

如何读《远大前程》?带着我们自己的恐惧、希望和感情中最深刻的元素来读:以仿佛我们还可以是一个孩子那样的心态来读。狄更斯邀请你这样做,而且使你可以这样做;这也许是他最伟大的才能。《远大前程》并不像莎士比亚和塞万提斯那样把我们带入崇高,而是要我们重回我们的本源,尽管这些本源也许是痛苦和愧疚的。我们有着孩子似的对爱的需要,对拾回自我的需要,而这部小说在这方面的吸引力几乎是难以抗拒的。因此,“为什么”读它便不言而喻:又回到家里,治疗我们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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