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为更‖有缘，再见

◎刘为更

我之于芝罘，完全可以用“陌生”一词来形容。但芝罘于我，却有几段机缘。

那是几年前一个晚春的下午，因工作需要去烟台港乘船。在莱州刚上客车时，从天空稀薄的云层里还能透出几缕温和的阳光。然而，临近烟台北马路车站的时候，一场扬扬洒洒的雪絮如同一阵春风摇落了满园的梨花。远处惊涛拍岸，近处琼树生花，我愉悦于这种诗情画意的场景。可惜，时间不允许我享受这份悠闲，我得赶到烟台港客运站购买船票。

“再见！”我简单整理了一下衣领，向邻座的大哥打了一声招呼，急忙下了客车。

正值清明节前后，码头上客流量肯定要比平常大得多，担心船票紧张，为了赶时间我决定打车。大概是因为天已擦黑，加之突来降雪的缘故吧，来往的出租车几乎都坐有乘客。好在离目的地不远，我边注视着过往的出租车，边趋步前行。

或许是这个冬春季节里最后的一场雪了吧？一旦脱离了这个季节，雪花就再没有机会亲吻这片土地和生活 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了。所以随着无孔不入的寒风，这些精灵们蜂拥着“热情”地贴在人们的脸上、钻进人们的脖子里。老家有句俗语叫作“打春后的雪，狗都撵不上”，比喻雪融之快。更何况已到了麦苗返青、嫩柳吐黄的时节，雪花刚一黏在身上，顿时化作比雨水更冰冷的水珠渗入衣物，沁入肌肤。看来，“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得改作“海港元无雨，雪花湿人衣”更适合我此时的心境。

打车的希望已很飘渺，我不得不加快了脚步。突然，一辆轿车停在我的身旁，副驾驶的车窗玻璃已经落了下来，坐在副驾驶位子上的正是客车上那位与我邻座的大哥。

“兄弟！上车吧，我捎你一程！”

在客车上闲谈时，我知道他也是因公出差回芝罘的家。我客气地上了他们的车。离售票大厅不远的地方，我从车上下来，正要说声感谢的话，一把精致的折叠雨伞已从刚摇开的车窗上递了出来。

“带上它吧，下了船可能还用得上！”大哥的语气不容置疑。

“可，可我怎么还你呢？”

“还什么呀！如果有缘，我们还能再见。”话音落处，小车卷起一溜白色的烟雾消失在苍茫暮雪之中。雪花仍然沸沸扬扬不止，雪幕里的人们一个个行色匆匆，一盏盏刚刚点亮的路灯正燃起橘黄色的光芒，为这风雪弥漫的港城更增添了一丝丝温暖的气息。

因为路上没有耽搁，我顺利地买到了船票。

也所幸被他言中，下了船，大连港码头上的雪一点不比芝罘那边逊色，更令人不堪的是雪花中还夹杂着冰凉的雨滴。从凌晨三四点钟下船，到再次登上下一段旅程的客车，要不是这把“雪中伞”，我坚信一场感冒必是难以躲得过去。

后来，我每次出远门都会带上这把伞，不仅仅是为了遮挡雨雪，就想也许会在某个缘起的日子里，再次遇到那位好心的大哥，把伞还给他，并道一声谢谢！

又一次与芝罘人的接触，不是在风光旖旎的芝罘岛上，而是在一座记忆深处的北方小城。小城远郊，有我们的杂交玉米育种试验地。

秋天来临，齐鲁大地还是一片绿意盎然，而这座小城的山山水水已厚重得五彩斑斓了，我和同事小柯秋季试验考察来此。白天劳作时，小柯外套的袖子开了一段二十多公分长的线。吃过晚饭，我便陪着他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林立的商铺中，挨家打听寻找缝补衣服的小店。经过一家日用百货商店，看店的是一位大姐，听明了我们的来意后，她说：“这地场真还没有缝补衣裳的店儿，听你们口音也是外地来的老乡吧？你们要相信我，我帮你整整就是了。”

“求之不得，那先谢谢您了！”小柯赶忙把外套递了过去。可遇不可求的好事，哪怕多花点儿钱，心里也乐意。

“你俩在这暖和暖和，顺便帮我看着摊儿，马上就好。”说完，大姐拿着衣服进到里间去了。“嗒嗒嗒嗒……”一阵老式缝纫机的声音传出，几分钟时间，衣服缝好了，完好如初。

“大姐，多少钱啊？”

“举手之劳的小事，谈钱伤感 情了。”

“总不能让您白干吧，您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

“出门在外不容易，我也是从外地来的。”

趁着顾客稀少聊起来，方知大姐年轻的时候投奔亲戚来到这座城市，她的老家是烟台芝罘。他乡遇老乡，自然 流露出的乡情就如同遇见久别的亲人，无论怎么“说破天”她都拒绝收钱。末了，我们只好买了些零食和日用品，算作是给她的一点儿回报。

“那我们撤了，大姐！”

“哎——”大姐把“哎”的音拉得很长，“不能说“撤”，要说“有缘，再见！””

是的，“如果有缘，我们还会再见。”我忽然记起邻座大哥那句地地道道的烟台芝罘话来。

考察结束，离开这座因为巧遇善良的“芝罘大姐”而感觉充满温情的小城，不觉几年过去了。

又是一年凉爽的秋风吹起，金黄的玉米已经熟透，如火的高粱也引燃了天边的晚霞。再次与小柯出差来此，我俩不约而同地想起那爿小店和店中的主人，我们决定去看看她。还是那条温馨的道路，还是那排闪烁的霓虹灯，然而走进小店，已然物是人非。经店内新的主人介绍才知道，那位大姐在芝罘老家开了一个更大的超市，已举家搬迁回去了。虽然有些小小的失望，但毕竟她回到了她日夜思念 的家乡，而且生意做得更大、日子过得更好了，这对我俩来说也算是一种别样的欣慰吧。

茫茫人海，山高水长，我没有那么幸运再次遇见那位大哥和大姐。但我觉得我们肯定曾经相逢过，只是因为彼此仅仅一面之缘，加上岁月的粉饰改变了我们的容颜，在不刻意、不经意间擦肩而过了。一次雨中，当我把那把伞传递给了一位需要它的老人的时候；当一位需要扫码骑车的中学生突然发现手机没电了，我把扫码后的共享单车让给他的时候……我想，这何尝不是一种缘份的延续呢？

“有缘，再见！”

我相信我一定会遇见他们，也许只是另一种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