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文芳 | 四分之一苹果

七色彩虹日期:伤感散文阅读:13588

吃过的东西嘴记得,做过的事儿心记得。

上世纪80年代初,偏僻穷困的农村。

邻家住着一位饱读诗书的女学究,文革期间被打为——地主婆,我叫她老婆婆。

一间茅草屋,低矮的土院墙,树枝撠成的栅栏大门,小院儿仿佛与世隔离一样清净。老婆婆经常用一条白毛巾遮住满头华发,后脑勺一支银簪子盘挽一团发髻,整天低着头,一件过膝黑灰色的长衫,裙裤口裹几圈扎带,三寸金莲颤颤巍巍,拄着枝桠拐杖。

古板的她居然隔着土院墙,叫我的名字。我比较贪玩儿,没听见。妈妈说:“芳,邻居家有小伙伴儿,你要不要去找她玩儿?”我极不情愿地答应,老实说,我不喜欢那个严肃又古板的老婆婆。妈妈又催我:“她家里来了一个小女孩,跟你同岁,没有娘了,没有小朋友玩儿,看,她奶奶喊你陪她玩儿呢!快点去吧!”

在妈妈的注视下,我靠着土墙根,小碎步往她家栅栏大门走,老婆婆皮笑肉不笑地开门迎接我,进了她的小院儿,我撅着屁股伸着脑袋往她屋里一瞅,当我看到小女孩的时候,吓得掉头就跑。

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丑的人,红色绳子扎起一撮朝天辫,面无表情,黑皮肤眼神空洞,佝偻着坐在黑黢黢的坐笸里,两只手在半空中摸。

妈妈拧着我的小臂弯又转回来:“走!我陪你去看看!”被勉强的时候,可以选择沉默不语,更可以视而不见。

老婆婆把我妈妈让进屋,无奈地:“我那个儿媳妇在新疆死了,孩子没人管,给我送回来了!”我妈妈仔细看看孩子问:“她叫啥?”老婆婆说:“成成!我给她取的名字,希望她能成人!”我妈妈用她的手在成成眼前晃晃:“成成!成成!”成成习惯性地用手摸,嘴巴一撇一骲张嘴就哭。

我挣开妈妈的手逃跑,我才不愿意陪她玩儿呢!

老婆婆给我妈妈说:“成成没娘了,天天喂饭,食气大,眼睛都看不见了,送回来能不能活着,就看造化了。”

后来听我妈妈的复述,突然之间,我怕成成死,我怕万一她死了之后变成鬼跟着我。从那以后,我就留意隔壁家的一切动静。

过了一些日子,老婆婆隔着院墙又来喊我。经过一段时间的窥测,发现她们家并不可怕。

我看看她家的栅栏门没开,淘气的我一只脚搭上墙,刚准备要翻院墙,老婆婆举起拐杖吓唬:“小闺女儿家家的,像个土匪一样,等着!我给你开门!”我是这样被她“引”进家门的。

成成体弱多病,经她奶奶精心恩养了一段时间,虽然能下地走路了,但跟她玩儿?我是彻头彻尾的假小子,面对大家闺秀似的成成,是玩儿不开的。

老婆婆转身从历年斑驳的黑色箱子上的一团破布堆里拿出一个晕染一点儿胭脂的青苹果,胡乱在抹布上擦。我的脸漾起了馋像,慌忙掩饰性地搀起坐着的成成,一脸谄媚地看着老婆婆拿出菜刀,把苹果按在小方桌上一切两半,递给成成一半,我暗自欣喜,以为那半块苹果是给我的,没想到,另一半苹果她又一分为二,我眉毛一皱,吞了一口吐沫,回头我看看成成抱着苹果舔,细嚼慢咽小口啃食。我心里极度不悦,我跟她一样大,都是小朋友。干嘛给她多?给我少,心里不公平的感觉像冒着一股热浪,又不得发作。我拿着这四分之一的苹果,三下五除二塞进嘴巴,伸手就去抢成成的那一半。随着成成的惊呼,老婆婆转身习惯性的举起拐杖,瞪大眼睛指着我的鼻子训斥:“还给成成!”抢到手里的苹果块儿沾满黏糊糊吐液,有点恶心,正在失望的瞬间,经这么一声吆喝,我乖乖地又递交给了成成。“给俺孙女儿买的苹果,我分给你一点儿,已经够给你脸了,再抢,我打死你!……”她随即低头看看手里的,把吃剩下的一小块苹果,狠狠地放在自己的嘴里咀嚼:“小土匪!不给你了!”一只手护着成成,让成成拿着苹果往里面走走,拐杖狠狠捣着土地“咚”!“咚……”!两片儿嘴巴噼里啪啦,新的词汇、句子 铺天盖地用来侮辱谩骂我。

此时此刻的我,由于家里太穷了,吃进肚子里的苹果,无法再拿出来还给她。只得呆呆地睁着惊恐的眼睛,看着她的阔袖口伸出的手,任她的食指在我的脸前空戳乱晃,我无语气结、怔怔地,在她源源不绝不重复的辱骂声中,悻悻地退出了她的家门。

这一次意外训斥,我心里腾升怨恨,野蛮的计划在心里泛滥,吃你四分之一苹果,被这么指责,太可恶了。

人,一旦有了坏心眼儿,无孔不入。面对强大的势力,心理素质上,要学会迂回且坚持自己的信念及行动。(小孩子想干点儿坏事,就紧盯着大人们的行踪。)

那一天,老婆婆出门去了,我目送她走远,转身翻过她家的土墙偷偷溜进院儿里。我东张西望,看着扫得光溜溜的地面,没什么东西可以破坏?翻进来不干点儿啥坏事,对不住自己那筹备已久的报复心。

我蹲在她家的门槛上,准备尿在门外屙在门里,转念一想,不行,她回来一打扫就没事儿了,气不倒她。

我瞅了半天,才发现小院儿中间位置有一个刚刚翻过来晒的小锅台,就像发现了新大陆,拔腿跑到小锅台跟前,围着小锅台转了两圈,坏主意点亮了奸笑。我抬脚踏上了半干的小土锅台,蹲了半天,挤出来一坨屎。回头看看我的杰作,我得意洋洋地笑了!释放自己受伤的心原来是如此的畅快。

傍晚,老婆婆回来大骂特骂:“我一个孤老婆,没人管,没人问,辛辛苦苦摆一个小锅台,摆了一次又一次,就这个成功 了,被她她她……”指着我家喊着我的名字谩骂数落:“我烧个饭真难啊!……。”闹得全村人都知道我坏。

挨揍后的我,心里没有半点儿憋屈。因为我毁了她的小锅台,面对着被我糟蹋过的小锅台,最讲卫生的她,以后可能看见小锅台都会干呕,我这混蛋作风,直接就端了她的胃。

从此以后,但凡谁家的东西被小孩破坏,我的爸妈不问青红皂白就把我吊在弯腰桐树上打。因此,我和成成各走两边,相互排斥,直到老婆婆去世。成了孤儿的她又寄宿在她婶娘家里,有长兄护着,很少见她出来玩。

四年级,成成像含苞待放的花蕾,颇有大家小姐的风范,她瞧不起我这号没半点儿女孩样子的假小子,偶尔还被她训斥一番。我和成成同班同学,却形同陌路。

那一天,我放学时,边走边挨个拍打路边上的小杨树,回家的路上,看见一簇小朋友围一堆,我挤到跟前凑热闹,只见成成抱着衣服坐在别人家的后墙根儿哭,且时不时地拉拉衣服,像要遮挡什么,我盯着她看了一会,无语。她抬头和我四目相对,看她红红的眼睛不知道她哭了多久,不爱管事儿的我,就觉得很无聊,转身走了。

成成为了掩藏事实,她回家编造谎言,说我欺负她。下午放学时,她那无知的堂兄挡住我回家的胡同,低声吆喝:“站住!”我习惯性的往墙边靠站,扭头看见她兄长手里拿着一把铁锹直逼我的脖颈处,虽然没伤到我,但那狠狠地比划,我呆住了。他用食指直戳我的脑袋,恶狠狠地威胁恐吓我:“妈逼!再欺负成成,小心我打死你!……”

我被这莫名其妙的一系列动作吓得半死,哭着横步溜着墙根慢慢移出他的恐吓范围,大踏步哭着往家里跑。

……

她那二十多岁的堂兄,真把我吓傻了,我第一次向我妈妈哭诉,妈妈很是意外,假小子从来没有这样过,问:“咋了?谁惹你了?”我摇摇头哽咽着说:“成成……她……她兄长,……我不知道……成成说我把她打出血了,……我根本没有碰她。”知女莫若母,我从来不欺负女的。妈妈说:“你回去骂他!我就在后面看着你,他若敢打你,有我担着!”

我转回去,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地、单句循环着骂,碍于人多,他堂兄愤恨得咬牙切齿,手里的铁锹狠狠地猛朝地上铲,发出“嚓!”“嚓!……”声,始终没动我一根手指头。

后来,老师性侵成成和另外两个女同学的事实揭穿,闹得沸沸扬扬时,他们选择回避沉默,放任那个老师私逃几十年后回归故里。偶然,见到失心疯的成成,那躲闪的眼神,怯怯的声音……

成成是她奶奶的心肝宝贝。成成是我童年的玩伴儿。

当年我吃过属于成成的四分之一苹果,如今却不知道如何安抚她受伤的心灵。

作者简介:

黄文芳,祖籍河南,现居湖北荆门。迅捷机械设备企业高管。

喜欢培根的一句:读书不是为了雄辩和驳斥,也不是为了轻信和盲从,而是为了思考和权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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