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小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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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小小说 )

文 | 郭中会

狼草冈屯距县城三十公里,是三县交界处三不管的地方,据老人们说,这屯子是解放前跑关东的人建的。

这一带村落稀疏,每隔二十里左右才能有一个不大的屯子。贫脊的碱土地虽然长不出好庄稼,却适合一种坚硬的野草生长,当地人叫它狼尾草。这草除了做烧火柴别无它用,所以它只有年复一年的自生自灭,一岁一枯荣了。

不知狼草冈这名字是从什么时侯开始叫的,但由于狼尾草的繁茂才有了这村子的名字却是毫无疑问的。

马二爷是这小屯子的老户,原先二爷家特穷,他是在地窨子(房子的一半儿建在地下)里长大的。早先年这地方特别冷,八月节就开始下雪了,一到数九,零下四十几度,人们为了取暖,在这草丛中建了地窨子。二爷对地窨子有感情,每当人们堤起地窨子,二爷就有说不完的话,“那时侯,屋里暖和着呢,冬天不用烧炉子,三九天,窨子里没一丁点儿霜儿,你看邪乎(厉害)不。”二爷每当说这话的时侯,他都不自觉的看一下犟眼子,他有点儿怕犟眼子怼他。

按理说,犟眼子不该总顶二爷,因为二爷是他亲叔叔,可犟眼子是从心里害怕地窨子,每当提起这房子,他就觉得身上发痒。那年刚入夏,就下起了涝套子雨(连雨天),地窨子潮湿阴冷,始终像水浇过一样。刚满四岁的犟眼子得了湿疹,眼看孩子病情越来越重,犟眼子爹冒着大雨把他抱到十公里外的乡卫生院,孩子命虽然保住了,却落了一脸的麻子。就因为这麻子,将近三十岁的人了还没成个家。本来犟眼子爹死后,他是跟着叔父一起过的,就因为这地窨子爷俩个分开了。犟眼子早己搬进了土坯房子,虽不大,阳光却充足,屋里整年都是干干爽爽的。

二爷住地窨子不只是习惯,也有他的道理。这地方是建地窨子和地下贮存蔬菜的绝佳宝地,坚实的土质,厚厚的半干土层,深挖三米不见水,不坍塌,特别是挖菜窖,再冷的冬天,菜也不会冻。夏天窖里不上水,又是贮存鲜菜的天然冰柜。

二爷的大菜窖远近闻名,这和他喜欢地窨子有关,在他的意识里,这地下是个万能的仓库和保险柜,无论什么东西,包括人,只要是放在地下就是安全的。他这人也随和,每到霜降过后,二爷的菜窖就像一个蔬菜展览馆,人们只要说一句:“二爷的菜窖这屯子第一,”那菜就轻松的摆进去了。只要放进去,什么菜放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捯菜,什么时间放风就全是二爷的事了。他愿意干这活儿,尽管得不到一分一厘的好处。

还没到立夏 ,菜窖就空了,二爷把立在窖口上的棚子拆开,久违的阳光就射到了窖底。他卷上一支叶子烟,蹲在窖门口,蓝盈盈的烟雾和着窖里升腾的气流交织在一起不紧不慢悠然的飘出很远,又自然 散去。

俗话说分家三年生,犟眼子自从和二爷分开过之后,很少到二爷的地窨子来。有两个原因,一个是他真烦地窨子,更主要的是村里的后生就他是光棍儿一人,算是这村子里的“闲人,”队长把一切“外交任务”全交给他一人承办。民兵队长,治保主任,第二副队长,甚至妇女主任全由他一人兼任。犟眼子明白,他就是生产队的通讯员。虽然他自己这么想,可有些事他还真得负责任,今天的事就让他头疼。县里把深挖洞的典型交给了公社,公社把这典型直接交给了这个村子。原因很简单,这村子地质最适合挖防空洞。

任务很紧急,三天时间,犟眼子难住了。“哎呀,先用你二叔的菜窖应付吧,”队长说。

“我二叔不见得答应,”

“生产队拿钱,买两盒烟送去,”

“那我就试试?”

“快去吧,应付过去再说。”

二爷见犟眼子过来,暂短的愣了一下说“太阳从西边出来的?”

“这不是今天有空儿吗,过来看看二叔,”说着从兜里掏出一盒“迎春”香烟,“特意给您买的,”犟眼子脸上挤出一堆笑。二爷斜了一眼犟眼子,没接烟说,“啥事儿,说吧。”

“现在战备形势是这样的,”

“说正亊儿,”二爷有些不耐烦。

〝它是那么个事,”

“不说赶紧走,”二爷有点儿急了。

“唉唉,说,说,那啥,想借菜窖用一下,”犟眼子吞吞吐吐的说。

“用这干啥?”

“当防空洞参观。”

“嘿呀,我就说吗,人放在地下最安全,把那洋烟拿来尝尝,”犟眼子的心呱哒一下落下了。

二爷这人就有这个瘾,只要说掏洞儿挖土,精神头儿马上就来了。

庞大的取经参观团,在县武装部长的率领下,浩浩荡荡的进入了村子。二爷的菜窖显得有些小巧精致,随着宣传部照相机咔嚓咔嚓的快门儿声,二爷和县领导像检阅仪仗队一样进入了菜窖。两天工夫,马二爷神话般的把菜窖搞成了一个小迷宫。两个小小的弯道加上一个小洞,县领导服了!“同志们,很了不起呀,值得我们学习,但,由于与会人员比较多,每个乡只能选派十名代表进去参观。”

马二爷像老练的导游,又像魔术的设计师,引导着出来进去的人们。进去参观的人惊叹,没有机会进去的人感觉神秘。这小村子的菜窖出名了。

折腾了一天的马二爷虽然很累,可心里还是美透了,大半辈子,没这么风光过。躺在炕上睡不着觉,白天的事,像电影一样不断地在眼前重复着,那领导,那照相机,那参观团……迷迷糊糊的刚睡着,哐的一声门开了。“站起来,你用菜窖欺骗领导,枪毙!”几个穿着绿军装的人把他从被窝儿里拖出来,用绳子牢牢的捆上,“啪”的一声枪响,吓的马二爷“嗷”的一声“别开枪,别开枪。”犟眼子哈哈的笑着说“开什么枪,我关门。”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这不刚关上门吗,做梦了咋的?”

“哎呀,可不是吗,这家伙吓的,”马二爷一边抹着头上的汗一边说。

犟眼子又掏出一盒迎春烟,刚要递给二爷,“别别,别,别”二爷忙说。

〝这是为啥?看昨个,多风光!”

“啥风光,都是骗人的,”

“这话咋说的,”

“那洞子是气眼,拐弯儿是用木板隔的,外面打的湿土,没看还没干透吗。”

“那我咋介绍经验吶?”犟眼子着急的说。

“又上哪儿扯犊子去?”

“一会儿去县里,”

“最好少扒瞎,别给自个找不自在,”二爷显然被梦吓着了。

“那我说啥呀?”

“自个掂量着办吧。”

县委大礼堂座无虚席,随着一阵热烈掌声,犟眼子走上主席台,从小到大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一千双眼睛齐刷刷的瞄准他,他感觉这胳膊腿都是多余的,放在哪里都不合适。这两天准备好的台词 儿,还没到台上就忘得干干净净了,唯一能记住的一件事就是二爷说的“别给自己找麻烦。”

“马同志,别紧张,”县里领导送上一个安慰的笑容。

“嗯哪,不禁张。”

“好,请开始吧,”领导给了他一个手势。

“要说地道哇,那不含糊。”台下轰的一声,整个屋子的人都笑了。犟眼子看看大伙,又看看领导,停下了。县领导急忙站起身,示意大家肃静,“马同志,请继续,”领导又作了一个手势。“要说狼草岗屯子,那不含糊,就说那年跑毛子吧,那家伙,整个大甸子都冒烟儿了。”“马同志,说说你们的防空洞,”县委领导提示一句。“啊对对,防空洞,防空洞,”领导点点头。犟眼子此时有些清醒了,无论如何也不能说二爷的菜窖。“要说狼草岗子挖防空洞,全县头子,那土质,三米深不上水,掏多远不坍塌,你说邪乎(厉害)不……”

犟眼子的经验总算介绍完了,人们虽然没听到什么经验,却明白了一个事实,“狼草岗子土质适合挖防空洞。”这讲演也开拓了领导们的思路。

距离上次参观仅十天,“备战备荒”誓师大会又在这里胜利召开了,小村子塞满了人和车。队长和犟眼子在这人海里不停的穿梭着,生产队院子临时搭起的台子上一张破旧的桌子,上面的两只杯子冒着热气儿。随着稀稀拉拉掌声,县武装部长讲话开始:“同志们,狼草岗是一块英雄的土地,它是备战备荒的榜样,我们不但要人防空,马也要放空……”

“这是要挖马防空洞啊,”二爷问犟眼子。

“那可不,听说在南地。”

“作孽!”二爷狠狠的指了一下犟眼子。

二爷今天起的特别早,他必须在太阳出来之前把东西搬到茅草窝棚里去。刚吃饭,生产队的钟声响了,他赶忙放下筷子,跟头把式的奔向南地。“都别动,我看谁敢挖地!”二爷大声的喊着。

“你来干啥?”犟眼子说,

“干啥?作孽!”

“这是上级的命令,”

“谁的命令也不行!”二爷摆出了拼命的架势。

“哎呀,二爷,谁愿意挖这好地呀!”队长很无奈的蹲下了,头低的几乎挨上了裤裆。

“挖我的菜窖,还能省不少工。”

“地方不够大呀,”队长说。

“再连上我那地窨子,足够!”

“这不胡说吗,你住那儿呀?”

“我都安排好了,”二爷说。

对长像打了鸡血,扑棱一下就站起来了,兴奋的喊着“都跟我回去!”

二爷的菜窖和居住了四十年的地窨子,在人们挥舞的铁锹中变成了长方形的大坑,它像二爷被掏空的躯体,很无奈的躺在那里,又像一个变了形的休止符,停止了二爷在这地窨子和菜窖里的声音。

挖防空洞活动一阵风似的过去了,狼草岗仅有的那块好地每年都知恩图报地奉献着粮食。 二爷每天都坐在那低矮的茅屋门口,静静的守着那个大坑,他像以往一样,吧嗒吧嗒的抽着叶子烟,蓝幽幽的烟雾在大坑上面饶了一圈儿,轻轻的落下,回到了二爷曾经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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