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色神鹿:绝笔:(代林觉民)致爱妻
文|九色神鹿(北京)
“碧血黄花”组诗之一
绝笔:(代林觉民)致爱妻
1911年4月24日(农历三月二十六)夜,在香港,一位留日学生一夜未眠。这一夜,他一直在写遗书——因为要参加同盟会组织的广州起义,他抱定了必死的决心。
当他写完时,已是4月25日拂晓。他搁下笔,将两封遗书托付给友人:“我死,幸为转达。”在去广州的船上,他激励战友:“此举若败,死者必多,定能感动同胞。……使吾辈虽死之日,犹生之年也,宁有憾哉!宁有憾哉!”
4月27日(农历三月二十九)下午5时半,起义开始。他臂缠白布,和起义义士一起攻入总督衙门,发现清廷两广总督兼署广州将军张鸣岐及其手下均已逃遁,又转攻督练所。途中与赶来镇压的清水师提督李准的巡防营大队人马相遇,双方展开激烈巷战。他怒目奋击,所向披靡,在激烈的巷战中,不幸腰部中弹倒地,力尽被俘。
张鸣歧和李准在水师提督衙门对他进行会审时,他镇定自若,“侃侃而谈,畅论世界大势”,宣传革命思想。张、李二人不禁为之动容,为他打开脚镣手铐,让他坐在椅子上,并送上笔墨纸张。他奋笔疾书,立就数千言。之后,他又慷慨激昂地表示:“只要革除暴政,建立共和,能使国家安强,则死也瞑目。”
当天黄昏,他被枪杀于广州天字码头,年仅25岁。被押赴刑场时,他面不改色,泰然自若,从容就义。他的遗体与这次起义的死难烈士合葬于广州黄花岗。
他就是黄花岗七十二烈士之一的林觉民(1887-1911.4.27),字意洞,号抖飞、天外生。出生在福州三坊七巷。1905年,林觉民与陈芳佩(字意映)结婚,婚后二人感情极为融洽。他曾对人说:“吾妻性癖、好尚与余绝同,天真烂漫女子也!”
林觉民遇难后不久,友人将其遗书送至福州林宅。其中,写给妻子陈意映的遗书正是入选高中语文教材的《与妻书》,一封写在一方白色细布手帕上的绝笔书——
永别了,卿卿!
从今以后,我将
永远别你,独自远行!
我写此诗时,
还是人间一书生;
你读此诗时,
我已成为阴间一魂灵。
我写此诗时,
泪水像滔滔闽江水,
和着笔墨汹涌淋漓;
想到要与挚爱的你永远别离,
我悲痛欲绝,几次搁笔。
唯恐你不能体察我对你的爱至死不移,
唯恐你以为我弃你而去,慷慨赴死,
是把你我曾经的约定全然忘记,
我只好强忍悲痛,再次提笔。
你我何幸?
今生得以结成鸾俦!
又何不幸?
生于今日之神州!
你我何幸?
夫妻恩爱如胶似漆!
又何不幸?
遭逢乱世生别离!
我是多么爱你,卿卿!
正因为我深深地爱着你,
我今天才敢于赴死,卿卿!
不要说我的话不合常情,
因为,自从我有幸遇到你,
我就常常暗自祈祷:
愿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属,
像你我一样,幸福 甜蜜。
然而,当今中国,
遍地血雨腥风,
满街狼犬横行,
有几人能够称心快意?
有几家能够和乐康宁?
也许你会说,
你我可以躲进小楼成一统,
不必听窗外凄风苦雨声。
但——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
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仁者的教诲时时在耳旁提醒,
在这多难之邦的多难之秋,
我又怎能超然物外,
独善其身,学太上之忘情?
卿卿!
为了像你我一样的芸芸众生,
我要用我爱你之心,
帮助天下人爱其所爱,
帮助他们跳出火坑,
扫除人世间的不幸,
在不太平的世道谋取太平。
为了给天下人谋永福,
为了给世人求得平等,
为了驱除黑暗迎接黎明,
我愿用自己的一腔热血,
为暗夜里的行人燃起一盏明灯!
我愿牺牲我个人的一切,
哪怕是献出宝贵的生命。
希望你体察我的至诚情衷——
如果天下苍生因我的牺牲而获得幸福,
你该欣慰,你该高兴!
所以,请你不要过于悲伤,卿卿!
我实在不能忘记你!卿卿!
记得,初婚三四个月,
适逢冬季月半前后,
天边玉盘挂树梢,
窗外疏梅筛月影,
月影婆娑,依稀掩映。
你我并肩携手,低语呢喃,
何情不诉,何事不谈!
与你在一起的日子多么快乐 ,
点点滴滴都记在我心间。
难忘你的天真烂漫,
难忘你的蜜意浓情。
想起这些难忘的情景,
怎不让人倍感伤情?卿卿!
我实在不忍离开你!卿卿!
记得,四五年前的一个晚上,
我们畅谈人生 ,笑谈死生。
与其让我先死,
不如让你先死而我独生。
——当时我的话让你微怒又吃惊。
我婉言解释:
你是那么柔弱,弱不禁风,
怎能禁得住失去我的悲痛?
父老子幼,你一个弱女子,
怎能独自把这个家庭支撑?
我先死,留给你的只有无尽的苦痛,
我如此爱你,
何忍你孤独穷年,孤苦余生?
所以,我宁肯由我来承受失去你的悲痛。
你终于转怒为嗔:
你如此狡辩,
不仅是先生,简直是狂生!
可是,有谁知,有谁知,
我还是要先你而死,留你独生。
让你独自承受巨痛,
我的心好痛,好痛!
我实在不舍得离开你!卿卿!
记得,六七年前,
我外出后回到家中,
你哭着说:
今后无论去哪里,
一定要告诉为妻。
我不会阻拦你,
只愿随你一起远行。
十几天前我回家,
本想和你当面诀别,
等到与你相对,
看着你的眼睛,
几次话到嘴边,
我最终没有说出声。
因为我深知,说出来,
你一定悲不能胜。
那几天,我天天买醉呼朋。
唉唉!当时的心情 ,
我手中的这支笔,
此刻实在无法形容!
我多想和你长相厮守!卿卿!
人说时势造英雄,其实
我不想做什么英雄好汉。
我只想每天和你在一起,
剪烛西窗,把酒欢谈;
我只想和你相守到老,
共赏冬梅秋菊夏荷春兰,
在小桥流水明月清风中流连。
但,当今之世,
杀民、害民者有天灾盗贼,
残民、虐民者有污吏奸官;
处在今日之中国,
我辈生命如草芥轻,似蝼蚁贱,
无保障,无尊严,
时时处处面临着死亡的危险。
眼睁睁看着你死,
我能不管?
眼睁睁看着我死,
你能坦然?
即使你我暂时可以不死,
但相爱的人天涯离散,
徒使两地相思望眼成穿,
试问古往今来,有谁曾见破镜能重圆?
这样活着如同熬煎,
岂不比死去还要痛苦万端?
今天你我依然活着,纯属侥幸偶然——
天下人不当死而死者岂可胜数?
不愿离散而离散者又何止万千?
多情如你我者,
又怎能忍受
天下有情人相爱而不能相见?
所以,我要像战士一样
去战斗,去改变!
只要革除暴政,建立共和,
只要国强家安,
只要能建设一个新的家园,
只要同胞能有幸福的美好明天,
只要天下有情人终得团圆,
我纵身死一万遍,也无遗憾!
为天下苍生而死,
虽死之日,犹生之年。
正是这个信念支持我,
让我敢于率性就死;
正是这个信念支持我,
让我忍心弃你不管!
我实在不能忘记你!卿卿!
但从今以后,
我不能再见到你了,卿卿!
如果你想念我,
就到梦中找我吧,卿卿!
永别了,卿卿!
我在九泉之下,
遥闻你的哭声,
我当与你相拥而哭,共诉衷情。
这方手帕太小太小,
写不尽我对你的不舍之情。
万语千言,尽在不言中——
我知道,你一定能懂!
我去也,卿卿!
擦干眼泪,莫伤悲。
如果有来生,
让我们在一个自由平等、
光明美好的清平世界再相会!
永别了,卿卿!
呜呼!我的心碎了!卿卿!
今天重读《与妻书》,我更加深切地感受到先烈的铁血柔情,于是在烈士殉难108年纪念日来临之际,将《与妻书》改写为《(代林觉民)致爱妻》,以此缅怀先烈。
(2019年3月28日初稿,4月10日、11日二稿)
作者简介:
九色神鹿 又名铃铛,本名凌舒昉,60后,毕业于中央民族大学,中国古代文学专业硕士。现任《小作家报》执行主编。一直喜欢诗歌 ,但长期为人作嫁,自己创作还是刚刚起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