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的笑

原创：咖啡

人生 最美，淡然一笑间。

宋玉赞东邻之女：“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这一笑美极，迷倒了阳城、下蔡两城的所有贵族子弟。

白居易赞杨玉环：“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贵妃之美，名不虚传，回头嫣然一笑，百般娇媚尽在笑中，与她相比，瞬间，六宫美女土得掉了渣。

更有《李延年歌》云：“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一阕短歌，武帝闻之，即使久在花丛中，也动心向往。此佳人便是李延年之妹，后来则成为了武帝的李夫人——他最生死难忘的宠姬。

而“一笑倾人国”的美女其实是褒姒，为博褒姒一笑，周幽王烽火戏诸侯，最终身死国灭。红楼梦中有一回，叫作《撕扇子作千金一笑因麒麟伏白首双星》，其中撕扇而笑的俩人是贾宝玉和晴雯。

微微一笑很倾城，美人的笑，价很高。

关于美人的笑，最著名的故事 当属《唐伯虎三笑点秋香》。历史上，唐伯虎自然 有，秋香却无此人，二人的姻缘，纯属文人演绎，而我们宁愿当真。先是冯梦龙在《警世通言》中虚构了《唐解元一笑姻缘》，后人读了，觉得“一笑”不过瘾，又添了“两笑”，于是，便出现了弹词《三笑缘》、杂剧《唐伯虎干金花舫缘》。

而今天，我要聊的一位美女，也爱笑，可她比秋香可爱得多，她的笑，比秋香更美也更纯。

她的名字叫婴宁，是蒲松龄笔下的一位狐女。

婴宁是狐狸和人所生的女儿，被托付给鬼母抚养。她长承山村雨露，娇憨天真，一笑生神。十六岁时，因元宵节外出踏青，引来了对她一见钟情的姨表兄王子服，带着她一块回到王家并成婚。由于恶作剧般设局害死觊觎她美色的西邻之子，引起了官司而受到婆母训斥，婴宁发誓不再笑了。一年后她生了个很有自己样子的儿子。

故事构思曲折，情节很简单，但却塑造出了最经典的婴宁——一位天真烂漫、憨痴可爱的少女。而这一性格的传达，蒲公主要通过她的一个典型的行为而达到的。这个典型的行为就是“笑”。

王子服，是文中的男主角，早孤，也就是很小时父亲 就去世了。这设计对男主很方便，对异性可以放手去追。

元宵节那天，他外出游玩，遇到了婴宁，便一见钟情，痴痴注视，而婴宁却笑着对身边婢女说：“这小伙子两眼发光，像个贼!”婴宁的两笑，害子服得了相思病，回家后，只发呆不说话，饭也不吃。

且看婴宁的第一次出场：有女郎携婢，拈梅花一枝，容华绝代，笑容可掬。生注目不移，竟忘顾忌。女过去数武，顾婢曰:"个儿郎目灼灼似贼!"遗花地上，笑语自去。生拾花怅然，神魂丧失，怏怏遂返。至家，藏花枕底，垂头而睡，不语亦不食。

后来，王子服在野山中寻到了婴宁，蒲公就把叙事速度放缓，却更极力渲染婴宁的笑，此段文字也极为精彩。

且看二人第二次相见的场面：举头见生，遂不复簪，含笑拈花而入.......媪曰:"唤宁姑来。"婢应去。良久，闻户外隐有笑声。媪又唤曰:"婴宁，汝姨兄在此。"户外嗤嗤笑不已。婢推之以入，犹掩其口，笑不可遏。媪嗔目曰:"有客在，咤咤叱叱，是何景象?"女忍笑而立，生揖之。媪曰:"此王郎，汝姨子。一家尚不相识，可笑人也。"生问:"妹子年几何矣?"媪未能解。生又言之。女复笑，不可仰视。媪谓生曰:"我言少教诲，此可见也。年已十六，呆痴裁如婴儿。"生曰:"小于甥一岁。".......生无语，目注婴宁，不遑他瞬。婢向女小语云:"目灼灼，贼腔未改。"女又大笑，顾婢曰:"视碧桃开未?"遽起，以袖掩口，细碎莲步而出。至门外，笑声始纵。

第二日，王子服又在屋后花园见到婴宁，而此时婴宁却正在树上：穿花小步，闻树头苏苏有声，仰视，则婴宁在上。见生，狂笑欲堕。生曰:"勿尔，堕矣。"女且下且笑，不能自止。方将及地，失手而堕，笑乃止。生扶之，阴捘其腕。女笑又作，倚树不能行，良久乃罢。生俟其笑歇，乃出袖中花示之。女接之曰:"枯矣。何留之?"曰:"此上元妹子所遗，故存之。"问:"存之何意?"曰:"以示相爱不忘也。自上元相遇，凝思成疾，自分化为异物;不图得见颜色，幸垂怜悯。"女曰:"此大细事，至戚何所靳惜?待兄行时，园中花，当唤老奴来，折一巨捆负送之。"生曰:"妹子痴耶?"女曰:"何便是痴?"生曰:"我非爱花，爱拈花之人耳。"女曰:"葭莩之情，爱何待言。"生曰:"我所谓爱，非瓜葛之爱，乃夫妻之爱。"女曰:"有以异乎?"曰:"夜共枕席耳。"女俯思良久，曰:"我不惯与生人睡。"语未已，婢潜至，生惶恐遁去。少时，会母所。母问何往，女答以园中共话。媪曰:"饭熟已久，有何长言，周遮乃耳。"女曰:"大哥欲我共寝。"言未已，生大窘，急目瞪之，女微笑而止。

与王子服同归王家之后，婴宁更是笑得惊世骇俗：“但闻室中吃吃，皆婴宁笑声”，“母入室，女犹浓笑不顾”，“才一展拜，翻然遽入，放声大笑”，“至日，使华装行新妇礼，女笑极不能俯仰”。

纵观全篇，蒲公描绘婴宁，别笔不多，惟一“笑”。这一“笑”贯穿全篇。而也就是这浓墨绘就的一“笑”，却使人物 形神兼备，故称为一笑生神。

婴宁不仅爱笑，也爱花。

王子服初次见她，只见她“拈梅花一枝”；王子服来山中寻她，见她“由东而西，执杏花一朵，俯首自簪”;见到王子服以后，“含笑拈花而入”。

在婴宁的住处，“白石铺路，夹道红花”，“豆棚花架满庭中”，“窗外海棠枝朵”。

成家以后，她“爱花成癖，物色遍戚党，窃典金钗，购佳种，数月，阶砌藩溷，无非花者。”

而婴宁所居之地，则是一个远离凡俗尘嚣而又依然充满人情味的环境，离城三十多里，“乱山杂沓，空翠爽肌，寂无人行，止有鸟道”。婴宁就住在谷底的“丛花乱树中”，“门前皆丝柳，墙外桃杏尤繁，间以修竹，野鸟格磔其中”。

这分明是蒲版的桃花源。

婴宁就是一朵花，一朵没受过世俗社会的污染的烂漫的野花，她像山泉一样清澄，山鸟一样灵秀。

婴宁是古代小说 里笑得最开心 的姑娘。她把封建时代少女不能笑，不敢笑，不愿笑，甚至于不会笑的条条框框一一击破。

面对他人，哪怕是陌生男子，她也可以毫无羞怯地笑，自由自在地笑，且任何场合都可以笑，狂而不失其媚，痴而不失其真，她任性着，对于她来说，一切封建礼教都不过是东风吹过马耳。

蒲松龄何尝不想如此？蒲公不仅是个有故事的人，更是一个胸中有块垒的人。

在他的笔下，婴宁成为中国古代文学作品中笑得最美的女子。

她的美来自于自然与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