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块田

文/周天红

四块田每天顶数陈四爷起得早了。

四块田隔着月亮场十五里路。一水相连，从四块田顺着那一河坝的竹林子走，走上一个小时就看得见月亮场的场口了。

四块田村子口门前以前是一块大田的，能打一百多挑黄谷。不知道什么时候田中央突然冒出了一股泉水，被人用石头匡成了一口老井，对着井口左右修了两条石板路，一块大田也就变成了四块田，村子也就得了“四块田”这个名字。

陈四爷在月亮场开着茶馆呢，他每天必须早早起床往场上赶。

月亮场不大，就顺着小河两岸修着两排房子，数十户人家。小河顺弯顺水，房屋也顺弯顺水地修着，远远看去，真如一弯明月挂于山前。

陈四爷的茶馆就开在月亮场桥墩子正对着的老黄桷树下。那地方可是月亮场的中心地段，人来人往的，热闹得很。一条上百年的古道顺着桥墩子通向南北，每天商客不断。陈四爷的生意好着呢。

陈四爷的生意再好，但他每天只卖一挑水的茶。一挑水卖完，绝不再卖，顺手关门挑着水桶就回家。

陈四爷卖茶用的是什么水呢？当然是四块田那口老井的水了。那口老井，冬暖夏凉的。大冬天暖得热气腾腾。大热天透心儿凉，如果你用水直接洗个冷水澡，不小心还得感冒。那水质，入口清爽，回着甜味儿呢，用来点豆花泡茶水炖猪肉，当然是绝好的。那股泉水也怪，就大指拇那么大的一股，天干雨季就是那样一股，从来都没多没少过。十里八村的人都知道，那是一股神水。

陈四爷卖茶也神，一天就只卖一挑，倒把他的生意给整火了。

陈四爷的茶馆生意火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无论你是南来北往的茶客，走进茶馆喝茶，不小心丢了东西，你是一年半截回来，都在。那年肖二屠子在陈四爷的茶馆喝茶掉了一根烟杆。等肖二屠子出门帮人当了一年的“长年”回来，那烟杆还原封不动地放在陈四爷的柜台子上。陈四爷在茶馆里捡到东西，从来没有不还的。

你别说，陈四爷一辈子在月亮场的茶馆里捡东西，还真就有一件没有还。

那就是一个娃了。

月黑风高的，陈四爷一大早从四块田挑着两桶水去月亮场开门做生意。刚走到茶馆门口，看着一大堆棉衣棉被。陈四爷心想，又有谁掉东西了。陈四爷走进细看，噫，棉被里包着一个娃，还刚满月的时间。

那天陈四爷没有开茶馆做生意。

从那天以后，陈四爷每天去月亮场开茶馆做生意，除了肩膀上那一挑水桶外，背上还多了一样东西，就是多了一个娃。

大根啊，其实我不该瞒着你，你就是陈四爷背上的那个娃。老爹一句话，把大根给说愣了。

大根是何许人呢？一村之长，除了他老爹，谁敢说他是捡来的没爹没娘不知何方跑来的种？

你真是那个娃，大根啊！老爹又实实在在地说了一句，大根一屁股坐在板凳上，说不出一句话，一直听老爹说着。

娃唉，很多事情是瞒不住，就像冬雪覆盖不住春天的步伐一样。老爹到底是老爹，在村口的小学堂里教过几年书，用那根楠竹教鞭打过不少人的屁股，也把村子里不少娃送出了大山。老爹是四块田一带有名的大秀才，说起话来就是文绉绉的。

陈四爷捡到别人的东西说什么都要还，你们捡到东西就真当自己家里的了，怕是没有一点还的心思哟。老爹一句话，把大根说惊了。

你说银行的那个无息贷款，你们真当是“捡”来的了，想过要还吗？大手大脚地用，有多少用在了刀刃子上？上级政府想法设法支持村里的东西，你们真是“捡来的娃儿当脚踢”了，那可是害人害已的哟！早春的天气还凉着呢，老爹几句话却把大根说得汗水长流。

娃唉，你真要出个什么事儿有个三长两短的，我怎么对得起当年陈四爷的嘱托哟？老爹刚把话说完，大根嗵的一声跪在了地上，大喊了一声，爹！

窗外桃花片片开放。

后来，好多时候，大根都爱给人摆起那天早晨他给他爹的事儿。大根说，那一声爹，真把自己喊痛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