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诗人普拉斯：自杀与死亡，永恒的主题

在美国诗歌 史乃至国际诗坛上，西尔维娅·普拉斯有“自杀专家”之称。这不仅在于她短暂的一生中曾经有过多次自杀的经历，生命最后也逝于自杀，而且还在于普拉斯大量的诗作，均以自杀和死亡为主题 ，是国际诗歌界公认的“专门写自我乐于自杀的心理”的诗人

的确，在普拉斯的诗作中，诗人多以自白的口吻表达出“一个自杀者”的反常的变态的心理。其实，仔细分析不难看出，这是诗人在借此表达自己的一种已经畸变的“生死观”。文学史上，写死亡以及自杀的作家诗人也不在少数，但像普拉斯这样具有奇特“生死观念”的人却不多。由于早年的人生 经历，家庭的影响，以及成年后多年患有的精神失常症状，普拉斯对死亡及自杀的认识和理解确有点超乎寻常。在普拉斯那里，已经将死亡本身看成是一种艺术、一种创造。她认为，人必先死，然后才能“复活”。也就是说，人是在死亡中“复活”。

由此，在普拉斯笔下，自杀与死亡似乎如诉家常，语意平缓，而且娓娓动听。艾·阿尔瓦雷斯在谈到她的诗时将之称为“谋杀式的艺术”，在评论中感叹道:“处置这样的素材不仅需要伟大的智慧和洞察力，而且需要一种勇气。这种规格的诗是种谋杀式的艺术。”

与普拉斯多有交往，因而对其了解甚深的阿尔瓦雷斯还谈到在平时的日常生活 中，“她谈到自杀时的语气同她谈论其他冒险性试验的活动时的语气十分相似:迫切，咄咄逼人，而又全无自怜之意。她似乎将死亡视为自己再度战胜了的外界的挑战”。

阿尔瓦雷斯进而认为，普拉斯这种对自杀与死亡的态度乃至“迷恋”，应该与她早年的经历，尤其是父亲 的去世对她心理上的打击和影响有关。“老天知道她父亲的死到底给她的童年留下了什么样的创伤”，阿尔瓦雷斯有些忧郁地写道，“不过多年以后，这个创伤已经转变成了这种信念:做个成年人意味着做个幸存者。所以在她，死亡是10年一次的还债:为了要像一个成年女子、母亲诗人那样活下去，她就得用生命来偿还——用某种分期性的魔术般的方式。”

在《郁金香》那首诗里，她在医院的睡梦中被鲜花所吸引:“郁金香多么迷人，这里是冬天。”她不想返回生活:“我不要鲜花，只想双手向上死去。”

而在那首被阿尔瓦雷斯称为“奇诗”的《养蜂会议》里，普拉斯对自己居住的德文郡一个村庄里，当地养蜂人的一次聚会所作的细致而精确得不容置疑的描绘，渐渐变成了她对某种“死亡仪式”的祈求:似乎她就是祭坛上的贞女，最后，她的棺材便停放在神圣的陵园。

普拉斯在《爹爹》这首名诗中，也描绘了同样的场面，她一再重申她的理由:

等到二十岁，我想一死拉倒

这样来回、回、回到你的身边

我当时想，哪怕是副骨骼也行。

对于普拉斯近乎狂热专注于“死亡”以及“自杀”这样的写作主题，阿尔瓦雷斯也有自己的见解。他说:

我已经提出，她开始着魔似的写死亡主题或许是出于两层缘故来她和丈夫分手时尽管是双方同意的，她仍再度体验到儿时父亲故世时所感到的那种心如刀割的悲伤和丧失亲人的感觉，像是父亲遗弃了她。二来我看她是认为前一年夏天的撞车事故已使她不受约束;她已经付出了代价，是个死里逃生的人，此时又可以写死亡了。

阿尔瓦雷斯最后得出结论说:“我猜想最终是希望和死亡主题一了百了。”不过，阿尔瓦雷斯又进一步分析道

但是正如我在别处写到过的，对艺术家本身来看，艺术不是必然的治疗途径;芑术家并非通过表达幻想就摆脱了幻想。相反，借助某种有悖情理的创作逻輯，创作活动可能只能把埋在脑子里的东西写出来，使之更便当地为他用。在作品中对素材处理的结果很可能是艺术家发现自己在生活中要经历的事。总之，在艺术家来说，自然 经常模仿艺术。或者重复一句，艺术家举起镜子映照自然时发现了自己是谁和是什么;但是这种认识可能不可避免地改变了他，因而使他变成了镜子中的那个形象。

这里，阿尔瓦雷斯悲观而且带点宿命的论调指明了普拉斯最终人生悲剧的必然性。在阿尔瓦雷斯为英国广播公司所撰写的关于普拉斯名诗《爹爹》的简介中，他提到在普拉斯脑际中始终存在一个可怕的寓言”，她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除非是把它“再表演出来”。阿尔瓦雷斯认为:“她谈的寓言，就像她所看到的，是她脑海里假想的纳粹父亲与犹太人母亲之间的斗争。不过这个寓言也许还是一种想象:她身上仍有亡父的阴魂，如同一个被恶魔缠住的女人(她在诗中真的把父亲叫做吸血的夜鬼)对她来说，要摆脱父亲的影子，就得把它像神怪一般从瓶子里释放出来。她的诗歌确实起了这个作用:它们赋予她内心的死亡以形体。不过那些诗也是在紧张的状态下，运用创造性的手法再现出来的。她愈是描写死亡，她的想象天地也就变得更强烈、更丰富。她活着就是为了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