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怀远||故乡庄前的这条路

潮男精灵-日期:优美散文阅读:3017

康怀远

我的故乡 庄前有条路,说起来颇沧桑、挺历史的。庄口朝南,前面的大路与西(西安)宝(宝鸡)国道平行,在益店镇并线,东西可通西宝高速,交通便利,那是没得说的。它由原来的人行道、车马土路出脱成如今的民生公路,是县域交通运输的大动脉。我的童年和少年有它陪着,使我走过极有趣味的人生 历程;我的青年和壮年有它伴着,使我跨入极有意义的生命实践。如今,已过“知天命之年”的我,当踏上故乡的广袤温土,这条路的情分和由情分鼓胀的回忆又把我的思恋带进了感慨和咏叹的波浪漩涡。

我的故乡在宝鸡市岐山县益店镇益合村妙家庄。宝鸡市过去叫陈仓,就是史书所载“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那个陈仓,属于历史名城;岐山县有“凤鸣岐山”之称,周王朝发祥于此,名气也不小;益店镇是古镇,东连西安,西接宝鸡,南通秦岭,北抵箭括,交通枢纽,兵家必争,并非夸张;益合村有8个村民组,村名含吉祥之意,是益吉店的放大。妙家庄旧为“百户营”,三个斗方楷书曾就镌刻在昔日的城门楼上方正中,顾名思义,当是大庄大舍了;改名妙家庄,大概因为庄内妙姓居多,什么时候改的,据在世的老年人说,应该在民国以前吧。可见,我的故乡真可谓名市、名县、古镇、大村下辖的一个庄子了,不说别的,解放之初仅全庄两人合抱的百年古槐就有6、7棵,小时候围着它们捉迷藏、扮老鹰、抓小鸡的游戏,至今依稀历历在目。庄前这条路,打我记事起,是远近乡亲们上镇赶集、跟会看唱、迎来送往的必经之路,自然 也是全庄人老几辈种田劳动、赶车运输的生活 之路,更是我和我的同伴永铭不忘的成长之路。这条路的各个叉口,可以直达庄稼地或荒草地,我们春天挖野菜,夏天捉蚂蚱,秋天掰苞谷,冬天割柴禾,不经过这条路那绝对是别无选择的。而路旁的大池塘,更是我们大热天游泳、戏水、抓青蛙的得意游乐场。

1946年10月,我出生在庄子里一个耕读传家的小户,说是小户其实却是老户。据曾为教书先生的父亲 回忆,祖上迁自山西洪桐大槐树,这可能是因了渭北、关中的传统说法。为什么迁,怎么迁,啥时迁,他当年似乎也说不大清楚。到了我,算得上生在旧社会、长在红旗下的一辈人了。不到3岁那年,正逢解放大西北的西府战役打响,解放军还在我们庄宿营过夜。庄里住了一个团;我家住了一个排。不管在谁家,他们一律地睡在院子或檐下,不进屋。3、4月间,西北风还在刮着,天气仍然很冷,母亲看到一个个战士那么过夜,心中很是不安,拨亮油灯让他们进屋,任凭母亲说什么都不依不肯。记得那个傍晚,一个黑壮汉子走进院子,腰间的皮带分着叉,像是连长,帮着两个战士煮饺子。煮好后,他先把热腾腾、喷喷香的一碗饺子端给母亲,抱起我,说:“大娘,让小家伙吃吧。”说话间,大茬胡子扎得我脸蛋怪痒痒的。乡间人常说:三岁记老(过去)。这话不假。

第二天,全庄的人们一觉醒来,天放大亮,但家里、庄子里一个战士也不见了,整个街道和每家的院落都打扫得干干净净。早起的几个老人说,队伍后半夜就向西开走了。我穿好衣服,被母亲拖着,走出家门,站在庄子城门楼前的大路旁,向西望了好长时辰。我还特别地踮起脚尖,顺着母亲的视线,希望再能见到那个黑壮个子,即使看一眼背影也不遗憾。我心犯嘀咕,他们多住几天该多好呀!能吃上饺子,又有人抱,胡子扎脸其实挺好玩的。几天后才知道,这是一支属于解放宝鸡的部队。长大了,读书看资料,进一步了解到,1948年4月解放军西北野战军发动西府战役,4月23日解放凤翔,24-25日攻克岐山县城和蔡家坡车站,先头部队直达陈村、蟠龙山和金陵河一带,形成对宝鸡的包围态势。国民党宝鸡警备司令部的警卫部队仓惶撤离宝鸡,跑到大散关一带去了。多少年过去了,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那碗热腾腾、香喷喷的饺子和黑壮个子那黑茬茬的胡子以及母亲拖着我依路西望的情景。庄前的这条路,悠远而白亮,与庄舍绿树和田地稼禾相映衬,是我童年刻骨记忆的延伸线。不很宽,容得牛车、马车过往;黄土垫压,两边车辙很深,庄子的岁月就刻在那上面,父辈们的汗水就洒在那上面,解放军的脚印就烙在那上面,还有我童年的梦想 也就嵌在那上面。

由庄子向东不到1里,就是我读初小的母校——益吉店小学。那时上学,父母 不接送,我们自个儿呼朋唤友,一群一群往学校赶,路上免不了戏耍打闹一番,开心 极了。每天早晨那一阵子,最热闹,你敲我家门,我喊你的名字,宁静的庄子让我们给弄涌腾了。遇上冬天下雪,一夜的积雪足有多半尺厚,领头的小伙伴拿一把木锨,推开一道小路,大伙儿跟在后面一字儿排开,像天空整体飞翔的群雁,有组织地挨个儿穿行在白茫茫的银色世界里,享受着最惬意最具童趣的群体温暖,手冻、脸冻、脚冻全然不顾了。一次中午放学,天放晴,但积雪还没融化。我们一起四五个,走到路旁土壕沟边,发现壕里有兔子跑过的爪印,便即刻分散开来顺着小坡跑下去。那兔子藏在露出雪地的枯草丛中,当惊觉到有了动静,就敏捷地奔窜起来,我们几个堵的堵,截的截,但还是搞不赢那小精灵的左突右冲,终于蹭的一下从我胯下逃生去了。伙伴们责备我笨,我无话可说,逃生的兔子就是明证。那路有了我们这一拨调皮鬼,到底也耐不住寂寞,和着我们欢声笑语一同度过昔日的春夏秋冬。

我初小毕业读高小,还是走这条路,只是镇上的高小是从庄口往西走,2里多一点,还是全县的重点小学。原来的校长是解放前西府地下党益店地区的负责人,等到我们读高小时,所任校长由当年“反内战,反饥饿”的学生运动的积极分子担任。他倾心教育 ,是名副其实的教育家。只记得当时的路,一到刮风,就黄土扑面;遇着下雨,定然泥泞打滑。好在那时家家都有下雨防滑的泥梯,像小板凳,四条腿托着一个平面木板,与脚的大小相当。走泥路时,连鞋带脚挷在上面,鞋不湿水,地不打滑,走起来一闪一晃如同演杂技。因为那是全县的好学校,又有好校长、好老师,我们都很珍惜,也倍感荣耀,刮风下雨、路滑跌跤的困难就算不得什么。路还是原来的路,熟悉了,走惯了,与它交上朋友了,走在上面还多了些亲切和自豪。这条路给了我们一种希望,给了我们一种力量。

高小毕业了,我考进了益店中学。它比高小还要近,离庄不到半里,近得像邻居一样。清晨,学校打起床铃,母亲一喊,我就连蹦带跳地去学校,早操和早自习从来没有迟到过。上学去的路,与过去不同了,宽了,平了,还铺上了细沙石,下雨不用穿泥梯,刮风时黄土少多了……

庄前的这条路,伴我读完了初小高小和初中。我在这条路上结伴上学,尽情玩耍。记忆中,不少的事和人有时忽明忽暗,唯有这条路给我印像最清晰最深刻最难以忘怀。它与我共度童年,同经时光,而那解放大军从庄前大路西去的背影我虽未能亲睹,但因为与人民解放紧密连接,所以这路便具有了时代更新的意义,而我对这条路的印象则愈发不可抹去。

以后上高中,我考到宝鸡市长寿中学,每逢学校放寒、暑假,我还要走这条路,它是一条回家的路,也是引导我走四方的路。我走在上面,回忆和憧憬涨满年青的心灵,尽管它是一条普通的路,即使土路变成沙石路,与现代意义的路不可同日而语,但我与它童年成交,孩提拥抱,绝对的是莫逆为知己之友了。

多少年,我东奔西走,十年金昌,十七年重庆,在故乡的时间屈指可数。但那条路,是刻在我的脑海里的,如同童年时路两边的车辙,深深地嵌进了故乡的泥土中。如今回到故乡,庄前的路变得更宽了,全部的级别化了,成了眉(眉县)麟(麟游县)、青(青化镇)岐(岐山县)交通干线,奔驰而过的小轿车、大卡车以及各式电动车、自行车,往来穿梭,把静默的故乡小庄渲染成具有现代气息的新村庄。路两边,村民的新式楼房代替了昔日的土坯瓦舍,家家门前植绿种花,把整个道路梳妆成绿荫长廊。夜幕降临,广场舞的乐曲传递着乡亲们愉快生活的心声;路灯通明,与过往车灯相辉映,绘制为庄子的一道风景。

鲁迅说过,世上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故乡庄前这条路,走过了多少人,数字难以统计,包括现在过往的车辆,恐怕也不便计算。它像一棵老树,年轮里承载着太多的风霜雨雪;它像一位老人,岁月的皱纹里记录着太多的人生况味。如今它老木逢春,再发新绿;鹤发童颜,映现时代新貌。为老树培土浇水,是后人继承前人栽树的奉献和牺牲;为老人嘘寒问暖,是后人继承前辈行孝的责任和担当。如今的庄前路,就是一条致富路,小康路。说它普通,并不是贬低,因为它接通的是普通人的幸福 梦,生活梦,奋斗梦;说它不普通,因为它有资格,有阅历,以自我的身世和变化,微缩了一个崭新时代美丽乡村的发展趋向: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越走越宽广。有时回老家,不论是坐小车还是搭班车,看到眼前的一切,我都感受到心灵的巨大震撼:厉害了,我的国;靓丽了,我的故乡;变新了,我的家园。有一次走在路上,庄子的一个青年让我坐他的电动车,我慨然答应,欣然上车,路两边的绿树鲜花叫人目不暇接。这种享受,不曾走过这路的人是不能心领神会的。

今年清明节祭祖,我回到故乡,与乡亲们聊的话题就是庄子里近些年来的巨大变化,尤其是庄前的路的变化。这条路自从纳入了国家和地方政府的交通计划,经过多年的改造和建设,路面更加宽阔整洁,两边增设的村民娱乐、健身广场如同绿叶陪衬红花,使它更显大气格调。我的一个旧邻居,起先做皮鞋生意和木材生意,十年前改行承包了庄上100多亩瘠薄地,搞起了种植产业,栽植的雪松、油松、白皮松和玉兰树已经茂密成林,有的开始出售,拉运树苗的车辆正从庄前这条路上往返通过。他见了我高兴地说:“政策鼓励我种树,美化的是城乡环境,富裕的是我的家庭生活。咱这条路真是老百姓的致富路。”正说着,安装天然气管网的工程队拉着钢管、支架等材料进庄了,他指着几家门墙上的已经固定的黄色管道说:“农村用上了天然气,离城市化就越近了。”眉飞色舞的表情,把美丽乡村的憧憬洋溢在脸上。不一会儿,清理路旁垃圾和堆积物的清洁队开着垃圾车过来了,他给我介绍说:“他们定期给路洗垢整容,咱这路有了他们,那是姑娘十八变,越变越好看。”

于是,我在想,一滴水可以反映太阳的光辉,故乡庄前的这条路,只是中国大地上万千条路的一条,而且如拿我们庄子与全国无数个富裕村相比,差距不小。但是,就庄前路的变化和发展来说,已经彰示了中国农村在奔小康路上了不起的前行速度。杜甫有诗言:“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谁都知道,天地宇宙间只有一个月球——一轮明月,伟大诗人 的天文知识不至于闹出这样的天大笑话——莫非世界上还会有另外一个月亮?其实,诗人的诗句正应了美国现代著名美学家苏珊–朗格所说的话:“关于生命形式的一切特征都必须在艺术创造物中找到。”故乡不仅是一种社会存在,它尤其是一种生命存在。乡土观念,不能只当做中国农耕社会的遗存,它应该而且必然是中华民族生命延续的“基地”,忘掉“基地”,生命无根、无本,人何以堪?杜甫为我们创造的“故乡明月”意象,与李白《静夜思》所表达的心思都是在不分伯仲中传递出生命存在的特殊形式,即人生情怀和人文视野。我无须套用杜诗,非要强调“路是故乡宽”;我所为之温情称道的是,故乡庄前的路连通着中国大地上所有的路,美丽的庄前之路只是美丽中国极小极小的一个倩影,勤劳、勇敢、智慧的亿万人民用自己的双手已经和正在描绘着大幅鲜亮的这边独好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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