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小楠丨北国的春

当山色隔在细密的烟网中，河床下暗流活泼涌动，有人脱去一冬厚重笨拙的冬衣，丢掉黑色丑陋的蓄棉黑鞋，换一身轻装，解开系在篱笆杆的那枚绳扣，走出家门，仿佛是从一个季节走向另一个季节，从一个世纪走向下一个世纪，这才是名副其实的踏春，踏的春风得意，满怀盎然，踏的不虚此行。

农人喜欢初春去检阅他的土地，那谦卑的匍匐在脚下却承载万物的伙伴，见证了他们一生的得失，哀乐。去秋，这片土地刚刚收获了成捆成捆的麦香，烧焦的秸秆还隐隐约约冒着头，不久之后，都将埋没土里，做下一季麦田的肥料。此时去掂量掂量脚下的土地，微硬，只摩挲下几颗土粒。

再过一个月，土地回暖松了怀抱，这里将是最繁忙的时候，从家里驮出一车一车的牛粪马粪，干彻轻薄，拉到地里，均匀扬洒，骡马拔力前行，翻土，耙耱匀了，做作物的温床。

北方之北，这个普通的村子，农人的行迹也随着万物复苏，矮墙角开始有三三两两的人唠家常，商量今天要种的作物，小麦要最先下地，接着是土豆，玉米豆子要到五一了。

不管是什么作物，农人专心于一片土地，土地专心于头顶的一类作物，作物不紧不慢，发芽，散叶，开花抽穗，果实或是在阳光下渐渐饱满，或是在沉实的泥土里慢慢膨胀。接受雨露风吹，顺应天时地利。

高及腰身的衰草根系处已经有冒绿的新草，草尖疏朗，草色黄青，杨树在田埂两边排行，树皮由白转青，田埂已经冒出软软的草绿，绵延向更远处的田野。

只等一场春雨了。

春雨若来，村里的红砖房被刷的鲜润明艳，大院显得空空荡荡，有骡马笔直的站在厢房边，长长的睫毛串起雨珠儿，忽闪出寂寞的妩媚。大多的骡马都有十年以上的岁数，都是过去添置的农活主力，现在，从春耕到秋收，机器穿行在田间地头，骡马闲了下来，不管有没有草，都要出门，缰绳牵在手里，松垮到可有可无，不用牵制，骡马早已熟悉那条似乎永远都走不到尽头的山路，从灼灼晨光走向暮色四野。

春雨若来，骡马的肚子下面也许会收容几只避雨的母鸡，脖子未褪去冬天加厚的围脖，头半缩到颈处，一只脚独立，打瞌睡。有一点点声响，又会紧觉睁开圆溜溜的眼睛上上下下翻飞打量，嗓子里发出大惊小怪的咯咯声。一个冬天，它们的活动量少了，多数时间在院里的大柴垛里躲风雪，产量也少，鸡蛋藏在高高的柴垛里，主人要循着母鸡的聒噪寻到温热的蛋。现在，它们抖擞精神，踏步行进，像勤劳的农人用尖短的喙细致的翻拾院子里每一个角落。

春雨若来，头顶稚气的卷毛舒展开的小羔羊，随母羊一起放逐远离村庄的山丘，寻那深壑里的草根，觅那新出的草芽，迢迢路途，不知疲惫。放羊人出牧迟，归牧往往赶早，炊烟正招摇，夕照未黯淡，羊群又占满了村路，踩出薄薄的尘土，拥挤喧哗，却井然有序，三三两两出队找回自己的家门。

这些作物，生灵，织染了村庄的画面，完整，灵动，万物之长，仿佛不再是以人为尊，而是互生共存，居一个平面，纳最纯净的空气，赏最明媚的风景，这春的景酽酽的醉在二月的东风里，酣然。翻手，撒出缤纷五彩的碎花，漫山遍野，伏身，掬出清洌甘美的山泉，不远而来。

北国的春，美在自自然 然。

本期编辑：萧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