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长征：选举
天还没有放亮，大喇叭的音乐声就把王庄村的村民从睡梦中叫醒了。今天是村民推荐村委会选举委员会组成人员的日子，大喇叭一响，定有重要事通知。 这次选举，听说王不好也要竞选村主任。王不好是一个有争议的人，小时候的口碑不是很好，再加上爹妈给他起的名字，人们对他也就没有太多好的印象。谁都没会想到，常年在外做生意的他，突然冒出来要参加村主任的选举。
王庄原来的主任叫高达尚，已经担任了十多年。高达尚很会处事，和乡里的干部打得十分火热，在乡政府脸熟的很。一些年轻的副乡长副主任的，见了他都是毕恭毕敬的。因为王庄村有个方圆百里出名的驴肉铺子，据说是给清朝皇帝进过贡的，乡里的头头脑脑都没少吃了王庄驴肉铺子的驴肉。 做了十多年太平官的高达尚，虽没有做出多大的业绩，也没给王庄村造多少福祉。用他自己的话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乡亲们婚丧嫁娶孩生日娘满月的，他跑前跑后的没少操了心，踏遍了每家每户的门。谁家的女人炒菜炒的香，水饺馅子拌的好吃，他心里明镜似的。就连谁家刚娶的新媳妇和他老公的感情好不好，他都了如指掌。
早几年的换届选举，都是乡里来个干部，走走程序，大喇叭上说说就过了，所以高达尚连任了两三届村主任。哪想，现在世道变了，选举要公开，当众唱票，按票多少定上下。唱票就唱票呗，反正自己威信也不是多么的差，又没有和自己竞争的对手。谁知就在自己做着太平梦时，猛个丁的冒出个程咬金来。
看来这次选举是动真格的了。按选举规程，村里成立了3人选举委员会，都是村民一票一票推选出来的，两个姓王的，一个姓高的。从选举委员会组成看，高达尚的选情不容乐观。这几天，高达尚吃不香睡不好，心神不定。得想个法子保住自己的帅位，如果落选了，自己的脸面上哪里搁啊。他晚上躺在被窝里翻来覆去睡不着，于是穿衣起床，夜里都十点多了，去敲本族长者，号称小诸葛的高爷家的院门，让高爷给他出出主意。高爷不愧是高爷，他想出的法子的确是高，与其七十岁的年龄不相符。他建议让高达尚搜集村里村民的手机号，都加为微信朋友，然后给每个人发红包进行贿选。这招一出，立刻令高达尚心花怒放。这次他本来也曾动过贿选的脑子来着，当年他就是花三百块钱买了三十斤茉莉花茶，贿赂了三十个村民才勉强当选的。可现在这形势，明目张胆的送东西不行了。高爷给想的这法子好，神不知鬼不觉。哪用得着特意搜集啊，他自己的小本本里全村各家各户的手机号几乎都有。于是回到家，顾不得睡觉，立马找出小本本，筛选出自己认为靠得住的人，逐一发出微信邀请，然后才心里踏实的去睡觉。第二天一早打开手机查看微信，已经有二十几个人同意加了好友，到了中午人数上升到三十五人。万事俱备，只待发包。于是安排老婆往绑定的银行卡上存入四千块钱。
再说王不好这边。王不好并非他人品真不好，是他父母 为了好养活他。缘起他母亲在生他之前有两个孩子都不知啥原因的夭折了，故给他起了一个不好的名字冲冲。小时候的他比较顽皮，偷瓜摸枣的事没少作了。那时人们不叫他的大名，直接喊他王孬。但他长到十八岁，也来了个十八变，变得非常懂事理了。参军锻炼了两年，还入了党。复员后，自己学了一手修车的技术。后来在当兵的驻地靠近泰安的国道边上，建了个汽车修配厂，雇佣了好几个修车师傅。四五年的功夫就发了家，成了先富起来的一族。近几年，他还免费给本村的年轻人培训修车技术，帮助他们也走上了致富路。因此，王庄村的年轻人大都愿意和他打成一片，在村里的威信也慢慢树了起来。
去年夏天的一件事，触动了他要参选村主任的想法。那几天连续下了几场大雨，庄稼地里的积水有的地块没过了膝盖，造成严重的水涝。他帮着父亲 去排水，但地头小河沟里的水位比地块还高，倒灌流向庄稼地。原因是村里的几条小河互不相通，有的村民为多种几垄庄稼，用土把河沟填为耕地，造成水系通道的梗阻，村民还为排水发生过殴斗。去找村干部协调，村干部当公事儿似的做过几次工作，都无疾而终。去年眼睁睁的看着地里的庄稼慢慢变黄变蔫，几近绝产。当时气得王不好当面对着几个村干部气愤的说，这点小事就处理不了，还要你们有啥用!再看看村里的几条道路坑坑洼洼，汽车行驶在上面象坐过山车;经年没人住的老房子，坍塌成堆，破烂不堪，杂草丛生;宅院的房前屋后角角落落堆满了垃圾;各户住家的房屋宅基也高低不平，有的相邻的两家相差一两米。这些事，村干部不管不问，就知道谁家过红白喜事去喝顿酒，弄个红脸酒气一番。他还了解到，全王庄村如今有七八个超龄男光棍，因为穷找不上媳妇。
这几天，王庄村的几个比较有名望的人去泰山旅游，专程去了王不好的修配厂。一来看看他的生意情况，二来是说说村委会选举的事。老家人到访，王不好很是激动。在附近县城一家出名的北京烤鸭店好好地招待了一番。吃饭间他们把想让他回村参加选举的想法和盘托出。并聊到周围几个村里现在外创业 成功 的人士都回村任职，带领乡亲们走上致富路，建设新农村，干得非常出色。老乡们的鼓励，加之他心底早已萌生的念头，他也借着酒意，把自己的真实想法一一道出。看到王庄村的现状，一直有一块石头样的东西沉压在他的心底，自己开着豪车进到村里，丝毫没有成就感，反而脸上有一种火辣辣的感觉。自己富了，乡亲们还在过这样的日子，总觉得自己有一种欠缺，为什么不为他们做些什么呢?!这种自责，每次回村都会从心底泛起。所以回村干事的想法，他也由来已久。他随后把专门到当地一个汽车座垫制作专业村调研考察，引进该专业村的经验，和他们合作共赢，做强做大，让王庄村的留守妇女老人都能有活干有钱赚，做大了还能把外出打工的青壮年招引回家的计划和想法说给了老乡们。几位老乡听后，异口同声，齐声说好,我们想到一块去了!
正式选举日到了。照例是天不亮，大喇叭就唱起了音乐。通知全村已经参加选民登记的男女老少不要外出，上午到村委会办公室参加选举大会。九点整，选举大会开始，到会的村民真是不少，除了外出打工回不来的十几个人委托其亲属代为投票外，在家的村民几乎全到了。会议由乡党委派来的干部监督指导，介绍宣读了选举法的相关规定。由推荐选出的选举委员会三人组主持选举。选举票是乡里统一印制的。第一个程序是由报名的候选人介绍履职设想，回答村民提出的问题。首先由原主任高达尚介绍，他先是点头哈腰的向村民们问好，接着絮絮叨叨说起了这三年帮着多少人家办理的婚丧事宜，踏过多少人家的门槛处理家务纠纷，耽误了多少自己的时间。总而言之，全是邀功之词。村民有的听不下去了，打断他问道:你在任期间清理疏通过几次河?修过村里的几条路?五保户家你送过几次米面油？几个问号问得高达尚张口结舌，面红耳赤。他心想，你们让我难堪吧，我不语受着，反正最后是选票说了算。高达尚在尴尬中结束这道程序。接着就是王不好发言。他开门见山，许诺若当选，办六件实事，实施一项工程。一修好村内道路，二疏通所有梗阻河沟，三净化自来水户户通，四集中收集处理生活 垃圾，五清理所有倒塌的老房，六筹建本村幼儿园。以上费用先由他垫资，只是需要出工时大家要积极参与。一项工程就是王庄振兴工程，这是一个系统工程。他把筹建汽车座垫加工厂，留守村民人人可以做工赚钱，把厂子办成村集体的企业，家家有股份，年年都分红的想法徐徐道来。话音刚落，会议室里便响起了哗啦啦的掌声，有的村民不由自主的从座位上站起来使劲鼓掌。主持人打断掌声，宣布监票人唱票人计票人名单，没有意见鼓掌通过。之后就是投票环节。填写选举票可当场写，也可以在秘密写票处填写。填写选票期间，候选人等候在会议室内，不得干预填写选票。写完票后，在主持人的组织下，村民们依次把票投入票箱。投毕，当场组织清理统计票数，接着当场唱票。一个人读票，一个人往黑板上写票，每个人都有另外一个人监督核实，防止读错写错。随着唱票人读出的姓名，黑板上两个候选人后面的"正"字，也逐渐拉开距离。票读已过大半，王不好名字后面的"正"已经远远超过了高达尚。此时的高达尚，脸色铁青，一会儿又变得蜡黄，表情极不自然 。心里直纳闷，红包咋就没管用呢！
唱票还在继续。忽然，村办公室外传来警笛声。不一会儿，一辆公安警车停在了村办公室外。从车里下来了三名身着制服的警察，径直向会议室走来，走到高达尚面前，宣布道:你已涉嫌破坏选举违法，接受治安调查。随之把手铐戴在高达尚的手上并带上警车，一声警笛鸣起，警车离村远去。
原来高爷送给高达尚的妙招，早已在全乡微信圈传开了。高达尚给村民发红包的微信截图被人发到朋友圈，头天晚上就开始在微信上发酵传播，形成舆情。乡党委发现情况后连夜及时召开会议进行研究并向公安局报案。
被扣留在案的高达尚的手机，在晚上十点多钟陆续响起了微信铃声，收到的信息是"你发出的红包，对方没有及时接受被退回".......
【作者简介】周长征，四级高级法官，高唐法院党组副书记副院长。舞文弄墨几十载，半百须白文窍开。虽非大菜摆隆宴，宁做调味酱醋芥。来源《山石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