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阳也是应该来（下）（跟着风往东北走 4）
原创：侯玲
原谅这个世界所有的不对，我们共同的敌人是上帝。
——题记
沈阳，我有一半的时间在看医院和医学院。当然，我只是一种远远观望和试探性了解。仅仅是观望医院，我的心态已和游玩不同，仿佛体验另一种人生 ，瞬间就脱去旅游的外衣，患得患失的我仿佛挣扎在生死线上。医院是人间地狱，在这里汇聚各种疾病；医院是人间春天，各种妙手回春帮人渡劫难。看到把医学院办成企业，严谨的医生成了民营企业家，这是人生的一种豁然开朗柳暗花明。
走出家门就是离开安乐窝，未来一切都是未知，尤其如我这样随机即兴的人，变数才是唯一的不变。当然，和我一般背着大包和相机去医院，若不是病急投医，或记者去挖新闻，那绝对罕见。可对于出游，我本就没想循走游客路观景点。且我的脑海里还时常回响“仪封人”赞孔子的一句话：天将以夫子为木铎。那一刻，仿佛我就是摇着木铎，身兼重任。当然，这种臆想只是我一厢情愿，老天从来没给我委派救死扶伤，体察民情的大任。有一个冬天，我在四川大学寻重达一吨称之为“世纪之声”的大钟，看它在钟亭安静地放置，右手边就是荷花池，那时我就想，它也有做为木铎的使命。东北与四川离得多远？今天和往昔间隔多少日夜？我的思绪越过万水千山把它们连接，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把此行自命为采风。骄傲且狂妄的我啊，总是随心所欲。对于我的身体和心灵，我就是一个无奈的家长，看着我的孩子义无反顾的背影，我只能默认接受。我只能让我的身体再去学着包容我的心，只有这样，才不至于把自己活成人格分裂，心口不一。我这样的理由足够充分，人要坦荡荡就要随心，当然，心之所向必须有光。
坐在出租车上，我兴致勃勃地看路旁的法国梧桐。偶尔我也赞叹，冬天的寒冷没有席卷沈阳，这次东北之行还是不够冷。离医院还有两公里时，司机开始打盹，沉默，一路排长队的车已经让这里交通瘫痪。司机同情地说：有人提前一月排队，可来了还得等。您住院也是早联系好的吧。我想说：我是慕名前来看医院，我没病。可我又不想破坏司机的爱心关怀，沉沉的背包就出卖了我，不是住院谁背这么多东西？我默默地坐在车里，好像真是明天要手术。司机说：看开点，来这里的人，一个比一个严重，你看起来气色还不错，应该没啥大病。我很开心 。人到中年，还能凡是往好处想，这是一种求生自救的能力。我给司机一个微笑，感谢他提醒我很幸福 。
医院大厅熙熙攘攘摩肩接踵，比菜市场拥挤太多。直达电梯我根本排不到队，我和密密压压的人前呼后拥，一层一层换乘电梯。我从来没有意识到疾病的威胁如此严重，生命是如此脆弱。前前后后的人扶老携幼，手里不是缴费单化验单就是各种检查结果。我像有密集恐惧症，心里慌乱得厉害。到处是人，走廊里打地铺，躺椅上睡的病人，看架势都知道他们在这里不是一天俩天，我有些心悸，怕手术台上经历的无助恐惧再袭来。穿着病号服的姑娘坐在铺着棉被的躺椅上，靠着被子看着天花板。老妇坐着小马扎看着手里的单据。胖男人坐在长椅上看手机，眼睛时不时瞄着楼梯口。我一层一层看人间地狱众生相，五官五脏六腑，在这里都有具体的科室检查，这里没有一处清闲，没有一个长凳空闲。我忘了拍照。我像给自己做了一次排查，人成了透明的空荡荡，身边的嘈杂是尘世的气息，可能听出有人很绝望。我忍不住想哭，仿佛我的眼前也有生离死别，我走出医院带给我的阴影。
我像一个孤独的孩子，坐在树下的石凳上，不远处就是中山广场，毛主席雕像正伸展右手指向前方。正午的阳光很耀眼，广场上游人三三两两，那里是一派安宁祥和。我慢慢地走向《毛泽东思想胜利万岁》的雕像，这是组58人的巨型群雕此刻是我的神。石头雕出的人们眉眼神态无不传神入微，我被一种无声的力量救助。在医院看到的无助和焦虑与此刻的无畏和坚定交织，我的脑海里像古战场，厮杀呐喊，刀光剑影血雨腥风过后，终是一片沉寂。我试着调整方向，站成和主席一个方向，我也伸出右手，我的前方就是希望。那一刻，太阳光明亮到前所未有。我手之所向，就是一道划破长空的光，光之所及所向披靡。伟大的人，渺小的人，在死亡面前人都要喊一句口号：思想胜利万岁。从生到死，你积攒下的每一分钟生命才能决定你是伟人还是凡人。浮游众生，无畏过往，把眼前的日子过充实，踏踏实实活过的每一天才决定你此生的成败。无论是谁，活得自由自在有质量才算不辜负生命吧。此刻，比更多的人经历过的病痛反而成了我的财富，我更懂得珍惜当下。走吧，跟着毛主席指引的方向，好好吃顿东北炖菜，犒赏百炼成钢的自己。
下午，去城东受新的洗礼。留学日本的眼科医生，严谨又勤奋。他把理想绘制成蓝图，建成实实在在的医院，再辐射出医学院，衍生出生物制剂，医疗器械。于我来说，他就是一棵高大的榕树，往上长枝叶，往下生茂根，与众不同的是他的枝叶上又生气根，气根垂下又生出了大树。看着医院简介和业绩展示，不到三十年的创业 史，这里给我的印象竟然是子子孙孙无穷溃也。
沈阳，这片土地还是很肥沃，这片土地真的很包容。它满足一棵树成长的所有需求，蓝天白云阳光厚土。
我想起在大连看到渔民养殖的那片海域。上层养海带海藻，中层养扇贝，底层养海参和鲍鱼。人的处境也是一样吧，奋斗努力决定你所处的层次。天赋还很努力的人总在挑战自我，适应更广阔的领域，他就可以活成海参鲍鱼。更多的人在艰苦跋涉，不一定能有大作为，却也能过上自己想要的日子，他就是扇贝层。无论天赋还是努力都不够的人也有一层，漂浮在社会的底层，像浮尘，他是海带与他同类的就是海藻，没有根基的人容易被社会影响，他们生活 稳定的保障就更小。有人开玩笑说，投胎是个技术活。可我总感觉，投胎是个运气，成长才是技术活。我总不要做随波逐流的海草，哪怕要历经千辛万苦，还是愿意去拓宽生命的宽度，让自己有方寸之地的自由。
出来走的好处是什么？开阔眼界。变换处境，我就能看到社会这个立体的海域，甚至明确看到我的生存环境。人生没有预先做好收获什么，偶然的触动才让我深思。今后，若有怅然若失无病呻吟时，就去医院走一走，真正的生离死别才是考验，不到最后关头，人总是无知又迷茫。
我吃酸菜鱼，玻璃窗外有人在画油画，不远处还有养多肉的铺子。人能把生命用在自己喜欢的事情上是多么美好。这一天，我在地狱和天堂游走。医院的一半就是地狱，可医学院是天堂，它是培养天使的地方。
傍晚我去机场，换乘的竟然是地上地铁。双排座，陌生人也是面对面坐着，好像小时候的电车，有趣又奇怪。华灯初上，夜空青蓝青蓝，月光皎洁一片，如行走在童话世界。这时，吃吃喝喝后的我心生宁静，自认能生美好者处处是天堂。
感慨生死的结果是要珍惜当下。等飞机，我慢慢吃一块巧克力，准备喝瓶可乐，不，还是好好泡一杯冰岛茶，好茶陪着好光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