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雅】李晓风｜狼来了，狼走了
李晓风，教师。
狼来了!以前大人常这样吓我们。
这句话里有一条重要的信息:曾经，狼很常见！
事实是，真的很常见。
我们那里有一个人，名为狼咬儿（他肯定是有官名的，但没听人叫过，我也不知道），1940年左右生人。婴儿时，父母 下地干活，将他放在地边的背篓里，一转眼，被狼叼走了。周围干活的人多，就围堵叫喊：打狼呀打狼——打狼……狼怕铁器声（婆告诉我的），拿了铁锹的人狠劲儿敲铁锹：哐哐哐——哐哐哐……狼一慌，丢下小“猎物”窜了沟。
孩子后来就叫狼咬儿，脖子和脸上都留下了伴他一生的咬痕，嘴也因此一直歪着。
有了这件事，狼对孩子们的威慑力更强了。在哭闹，大人说声狼来了，马上住了声，要出去乱跑，大人说不敢去，外面有狼呢，娃们就乖乖家里待着。
婆说，那时候狼多，晚上常能听见后山里的狼叫，但狼一般不进村子，也很少伤人，除非是冬天下雪，饿急了，才会进村叼鸡咬猪。
鸡这样的小动物，狼一口叼了就走，但如猪这般的大动物，狼是背走的，背？是的，婆讲得很生动：狼盯准猪的脖子（喉咙），窜上去一口咬住，猪一点声音都发不出，然后狼头使劲一甩，将猪甩上背，背上就跑了（听起来很不可思议，是真是假不知道）！
母亲说过舅舅打狼的事情。
那还是在农业合作社时期，一条狼半夜跳进了社里的猪圈，二十多岁的舅舅当时是生产队长，提了红缨长枪就冲去打狼。据说战斗了很长时间，狼受伤后落荒而逃，舅舅豪迈地说：看它还敢来不？！想象一下这个场景，真是很有英雄主义色彩！
婆那一代人，对于狼是司空见惯的。
婆说，那个时候（农业合作社时期），干活是没日没夜的，他们在河边地里割高粱，大半夜的人乏透了，躺在割倒的高粱秸秆上眯一会儿，这时候，狼就从河滩上来，排着队，月光很亮，狼都垂着头，从她们（农业社时，小脚妇女大多安排在河边川地里干活）身边走过，进了后山。我问婆：你们害怕吗？婆说：那个时候不知道害怕，人不害虫，虫不伤人嘛！
记得学校里学习《狼》这篇课文，我觉得课文中的事情应该是真实的，因为爷爷有过类似的一次经历。
当时爷爷在信用社工作，他说，那个时候从总行里提钱，都是装进麻布包，一个人背上就走了（看到现在全副武装的钞票押运，不敢相信爷爷说的是真的）！
“不怕人抢？”
爷爷笑了，是觉得这个问题太幼稚。
“公家的钱，谁敢抢？！”
每次提钱，最怕的是遇见狼。
有一回还真遇见了，一定是头饿狼，距离四五十米的样子，跟上了他。他走快了狼也快，他慢了狼也慢，他停下来，狼也停下来！怎么办？怎么办？他心里自从看到狼的第一眼已经慌了，但没有表现出来，因为他听人讲过，遇见狼，你一旦慌乱，跑起来，折树棍，捡石头，即或是步子凌乱，狼都会看出来，几十米的距离，瞬间就会窜到你跟前！它之所以一直尾随，是在观察情况，也说明狼还没看出自己的慌张！
爷爷说，他尽力装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其实腿肚子都在发抖，身上的汗已经将衣服湿透。
他改变了路线，朝最近的村子走去。狼一定对这里的地形非常熟悉，它竟然加快了步子。他知道，狼一念之间，就会冲上来。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将钥匙上带的一把小水果刀打开，紧紧握在手里，想着，如果狼扑上来，他就用这个“武器”和它搏斗。
他不敢回头，因为一回头，无疑就会向狼暴露自己的害怕。他静听着身后的动静，那怕是一片树叶的掉落都让他胆战心惊。自己只能在山路拐弯的时候，用余光观察下狼的距离和状态。他发现，狼的头不像刚开始那样垂着了，而是明显地抬起来了，他知道，狼马上就要扑过来了。爷爷说，那时，他真的想拔腿就跑！
“打狼呀——打狼——”哐哐——哐——
突然，一声大喊，惊得手里的钱袋子都掉了。对面坡地上，一个老人拿铁锹拍打着一棵树，朝狼大喊。他一回头，狼不见了，一瞬间，自己像没了骨头一样瘫在了地上。
缓过来劲儿，爷爷问老人，这是哪里。
“回沟。”
老人说。
事后，爷爷说他想起了别人给他讲的一个关于战胜狼的故事 。说是一个学过功夫的人，在山里遇到了狼，但他没有自己运气好，狼直接扑了上来，就在这时，他听见耳边师傅在喊：我给你教的那功夫，现在不用啥时候用？于是他一挥手，狼跟着他的手跳了起来，他瞅准了机会，起脚就踢中了狼的肚子，将狼踢下了悬崖。
爷爷讲完了说，他觉得这个故事不真实，因为以他对狼的了解，狼轻易不进攻，一旦进攻，必往要害处咬。哪里会朝着你的手跳呢！
这是爷爷第一次和狼近距离接触，也是爷爷最后一次在野外见狼。
我小时候，狼已经成了一个概念，一个符号。它代表着凶残，狡诈。在孩子的思想里，如果不听大人的话，哭闹，就会招来狼，会被狼叼走，仅此而已！
童年时候和小伙伴们在山上玩，偶尔会碰到狼粪，是不是真的不知道，如结板的白土，很硬。胆子大的拿石头敲，说敲开看里面有没有毛发和骨头，传说狼吃东西是将毛发和骨头一起吃掉的，但没找见。
上了学，学习“狼烟”一词，老师说那是燃狼粪时冒出的烟。我想起了小时候见过的狼粪，感觉那很难燃烧。再者，那么多烟，需要多少狼粪呢？即使当时狼很多，收集狼粪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代之以茅草岂不更省事？！
到我们这一代人，狼在我们那里已经销声匿迹，那么多狼，一下子无影无踪！死了？谁也没见到尸骨或是皮毛。哪去哪里了呢？有人说去内蒙古了，有人说钻了深山老林了，更有人描绘地亲眼见到的似的，说狼由狼王带领着，排着长队沿着火车线上了新疆，莫衷一是。
那为啥狼要走呢？不知道！我问过父亲 ，他说那几年峡里炸石头，整天的炮响，把狼吓走了。是不是呢？说不清。
不管啥原因，反正狼是走了，走得无影无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