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虫草:在汤堰畈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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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虫草

1978年夏,全国大旱,我被队上派到京山县惠亭水库附近的张湾抗旱。

出发前,队长说,今年的旱情非比寻常,我派你和爱军、还有安儿你们三个人去,大队由团支书铁瑶带队,驻扎在京山汤堰畈的张湾,你们要听铁瑶指挥,不要给我惹出乱子。

我带上简单的行李和一把铁锹,行李中夹一本新华字典、一本小说 ,穿上草鞋,和爱军、安儿一起走了30多里的山路,到达张湾。一双草鞋早已磨破,双脚也打出了血泡。比我们先到的已经有几个生产队的青年了,一共20余人,其中有我们队上的安儿、七队的君安,另几个人下来的人被调派到大易湾增援。我们这里留下来十五六人,分住在两家农户里。

铁瑶跟我们开了个简短的会,规定纪律,布置任务,交代注意的事项。两个人负责一个口子,保证不漏水、不溃口、不被偷水,发现有抢水偷水要赶紧报告。不要跟人家械斗、群殴;三个人一组轮流劈柴、挑水、做饭,不要用房东的油盐酱醋,等等诸如此类的叮嘱。

下午六点,我们开始找地方洗澡。铁瑶说:汤堰畈有温泉,是部队疗养院。听说李先念、董必武、贺老总以前还在这儿泡温泉呢。距我们住的这个地方,只有一里多远的路。我带你们去。于是,我们带了毛巾、肥皂、换洗衣服跟着铁瑶。走不多远发现一片山凹,山上松柏葱葱,河边垂柳青青。丛山之中,一排排小别墅红白相间,依山而筑。铁瑶把我们带到一处露天澡堂,他自己“扑通”就跳了下去。我一看,一男一女两个水池,中间用一匹砖墙隔开,砖墙之中,有人恶作剧地凿开了个小洞。澡池里的水黑得像墨汁,袅袅地散发着汗水肥皂水混合着的臭气。我说:“这么臭的地方怎么洗澡?铁瑶在水里你们洗吧,我走走看。”我将毛巾挽在手臂上,肥皂盒塞进裤兜里,沿着蜿蜒的水泥路往前走,走出大约三分多钟,看到有人提着网兜,兜里装着换洗衣服从一个地方出出进进。我悄悄地跟近一些察看。果然,这是一个室内澡堂,我赶紧返回露天澡堂,叫上正在洗澡的望东,我们走到澡堂门口,一个军官摸样的人出来迎面撞见我们,问:“你们干什么?”望东说:“我们找厕所,方便一下。”军人未置可否。我们进去四处打量。原来这个卫生间的里间是澡堂,连接卫生间和澡堂的是一扇普通的木门,不太容易引人注意。我推门一看,有六个澡盆,修建得很漂亮。椭圆形的白玉大理石澡盆,敞开胸口迎接我们。我和望中一人躺进一个澡盆,美美地洗了个天然的温泉。

回到住处,铁瑶看我们掩饰不住一脸的喜悦,疑惑地问:“你们两个搞什么鬼?”我说:“明天你们跟我走。”

第二天轮到我们几个值日,挑水劈柴烧火做饭,我和望东、富贵一组。说是做饭,其实真的就是只做饭,不做菜。大家各自出米,菜是自带的咸菜、酱萝卜、臭豆腐、卤鸡蛋、干鱼什么的。只要生起火来,把米淘洗干净倒进锅里、加上适当的水,盖上锅盖,先大火烧开再小火焖熟,我们把它叫做:熄壳子饭。我是做熄壳子饭的好手,锅巴黄亮亮薄薄脆,饭也不硬不软。望东还到屋后的山坡树林里采来一大把松蕈,我拿出2个鸡蛋做了一碗野生松蕈鸡蛋汤。谁知下午劈柴时,不小心把左手指头弄伤了。忙到下午六点多,晚饭后带铁瑶等一干人马,去室内温泉澡堂洗澡。澡堂对面是医疗室,我和望东走到医疗室门口,恰巧女护士锁好门正要下班,手里还提着一个捉黄鳝用的有网兜的空竹筒。我说:“医生,我手受伤了,能帮我敷一下吗?”护士高挑个儿,很有气质的美女,甜甜一笑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么不小心,会感染的。”护士一边说一边开门跟我包扎,口问道:“是本地人吗?做什么工作?”我据实回答。包扎好,我要给她钱,她说:“不能收钱的。都下班了。我还要赶紧准备,晚上去捉青蛙呢。”我有些不相信地问:“你会捉青蛙?”她说:“当然。我们经常捉青蛙的,山野里的青蛙味道美极了。”说话间,举一举手中的竹筒子,嫣然一笑,消失在暮色中。

过了几天,望东抓了一大串青蛙挂在了她的护士室门口。

2010年6月我从上海回老家,在皂市车站叫“麻木”。偏巧,开“麻木”的竟是富贵。他还是那个样,一点也不显老,眯着细小的眼睛开口就是笑,一边开着“麻木”一边跟我日白:“哥!你还记得

张家两朵金花吗?新枝招了上门女婿,一直住在张湾。新兰据说嫁到广东去了。说着话,我的眼前浮现出一幅美丽的图画来:黑里透红的脸庞,忽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两根粗粗的齐腰长的辫子,在屋前的禾场上与新谷一起飘扬着,头发上沾满稻草屑。她就是我们的房东的大女儿张新枝。

我们抗旱营地张湾,这个村子并不都姓张。10来户人家散乱地分布在山林里,房子都是石砌到一米高再用土砖木料搭建而成,不像大易湾、小易湾是一姓湾。

我们的房东张大叔40多岁的样子,身材高大魁梧,性格豪爽淳朴。住进他家的那个下午,恰好遇见张大叔挑水进屋,他放下扁担,站在堂屋中央对我们大家伙说:“孩子们,你们住到我家,就是我的孩子,要用什么,我在家你们说一声,我不在家,你们只管用;装米的米缸敞开着,我的房门、大门,白天从来不上锁,但是你们吃不完的剩菜剩饭不要倒掉了,要倒就倒进我家的猪缸里,我不在家的时候,听见猪叫唤,帮忙喂一瓢食,不要糟蹋粮食。”

都说山里人豪爽好客,眼见为实,真的是纯爷们!

张大叔的妻子去世几年了,张大叔拉扯着两个女儿,日子过得很艰难。小女儿张新兰当时读初中。大女儿已经长大,十九、二十岁的大姑娘亭亭玉立的。周围的人都说,张新枝是山沟里的金凤凰。

我们来到张湾,打破了山村的平静。

团支书铁瑶是我们中间年纪最大的,二十三、四岁。高中毕业,正是荷尔蒙旺盛的年龄。那天,我们几个小组巡堤查口子回来,放下锹就嚷:热、热!热死了。张大叔进得屋来沉着脸,一副山洪暴发雷雨就要倾盆的样子,我们赶紧噤声。正疑惑间,新兰苦着脸回家,进门也不看她爸的神色:“爸,我不读书了。”

“我X你的恩妈。你不读书?你不读书你做什么?你说,你们两个都不听话,我X你的恩妈,你们要做什么?”揪起新兰的头发就要打。铁瑶麻利地从后背拦腰抱住张大叔,富贵、爱军几个拉开新兰,叫她到外边去避一避。

事情来得突然,我们不知原委,拿眼睛互相询问。夏晓林把我和望东叫到外边,说:“发现了,发现了,张大叔发现了!”

我说:“什么发现了?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铁瑶和新枝被张大叔发现了。夏晓林呆头呆脑地比划着。

我说:铁瑶和新枝?真的假的?

铁瑶要跟新枝好。新枝没有同意。

我心里的担忧落了地。张大叔并不是冲我和爱军来的。

山里的夜蚊子个儿大,且不叫,咬起人来一口一个包,又疼又痒,阴毒得很。一个晚上折腾下来,双手沾满的鲜血如同屠宰场出来的。晚上睡不好,白天无精打采,坚持了几天终于熬不住了,爱军跟我一个生产队,身体结实,一百多斤的担子挑在肩上,一天走五六十里路脸不变色心不跳。他也说睡觉像打仗,整晚就在那里拍拍地打蚊子。我们每天下午六点多一起到汤堰温泉洗澡,洗完澡和大家一起回到住地,爱军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着。绕过一座小山,爱军停下来,我说你要干什么?他说你等我一下。话音未落就钻进树林里,眨眼间扛着一棵碗口粗的杉松出来说:走。原来这家伙白天就把树放倒了。我问这里是疗养院的地盘、还是张湾的地盘?他说不知道。我说要是被管山佬发现了可不得了。可是一连几天,这里的黄昏静悄悄。又一日,我心痒痒,让他跟我帮忙,也砍了一棵碗口粗的扁柏扛回家。那棵扁柏后来做成一条小扁担,用了五六年。

俗话说,做贼心虚。张大叔的雷霆之怒,指桑骂槐,我开始以为是我们的事情败露,但碗口粗的杂树,到底不是什么成材的木料,心想要是真发现了就道个歉,把树扛回来还给他们。

一晃来到张湾20多天了。高温依然肆无忌惮地炙烤着大地,铁瑶依然每天偷偷地缠着新枝,汤堰的温泉依然无私的给我们提供爽心的服务。---只要下午五点以前去或者六点半以后去,一般都不会与疗养院的军官们相遇。七点半去门上的大铁锁就会朝我们喊:哎,白跑游击队!

大队抗旱领导小组原准备的是三个星期的柴草、食油等后勤给养。现在各地旱情紧急,有消息说惠亭水库都快要抽干了,我们到张湾之前,由先头部队送来的柴草、食油早已所剩无几。铁瑶召集我们商量,决定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具体做法是,每班三个人上山割茅草砍柴,每人暂且先交100斤,食用油嘛,先到附近的集市上买2斤猪油凑合着用,再派人回大队的榨油厂弄一点来。

我们的住地张湾,说是山,其实只能算是山岭或者山岗,真正意义上的山距离张湾还有一段路程。这天轮到我们小组上山砍柴,望东、富贵和我三人大早起床,烧饭吃了带上砍刀、冲担、麻绳和剩余的锅巴饭出发,一路说说笑笑,旖旎而去。往西走了10来里,终于上得山来。

站在山顶,眺望东方,早晨的天空高旷而辽远,没有一丝杂色的云翳,太阳像个火球快速地上升扩展,戏谑着地球上的万物。富贵说,这样旷日持久的高温干旱怕是要死人的。望东不说话,坐在山顶上拿草帽扇着风。我看着远处山下小得像蚂蚁的村落、慢慢走动的黄牛。

望东说:“走吧,我们早点砍,早点回。”于是我们背向太阳朝树林中摸索下去,走到半山冲劳作起来。大约一个半小时左右,我和望东都捆好了一担树枝,坐在铺满树叶的山地上吃锅巴饭。然后挑起担子回家。刚才是空着手,从山顶下到山冲来不知不觉,现在挑着百多斤的担子从半山腰穿梭上山。我们在树丛中左冲右突,望东在前面开路,我随着他亦步亦趋往山上挪。忽然我挑着的担子抵住一棵树,腿一软,人往后面直退,脚绊了一下,身体失去重心,感觉像是背后有人把我向回拉。我说:“望东,停一下。”望东赶紧放下担子,过来帮我。他抱住我,让我站稳,接过我的担子,说:“你就在这里歇着,等我。我跟你把柴挑到山顶,再返回来挑我的,我们两个再一起下山。”我喘着粗气点头说好。

我们两人要上到山顶时,富贵在山顶摇着草帽喊:我已经上来啦。

常言道:上山容易下山难。挑着担子下山更不易,陡峭的山路,曲曲折折,望东和富贵他们打小就做体力活,还能一步一步稳稳地走下山去,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到得山底。见脚下牛脚窝的一滩水,浑浊的带尿骚味的水,捧起来就喝。

就在这天夜里,发生一起殴斗事件。夜里十点多钟正要迷糊地睡着,铁瑶喊道:“全体起床,带上铁锹赶往大易湾。”我们呼呼地抄起家伙就走。大易湾距离我们张湾大约六里多路,全湾人都姓易,可是大易湾的地理位置不怎么好,人称九岭十八岗。稻田都是在岭岗上,他们不怕洪涝但怕干旱,三天不下雨,他们就急了。遇上这百年不遇的大旱,大易湾的庄稼干得直冒烟。而通往我们大队的渠道是从大易湾和小易湾中间穿过,我们大队每年都和大易湾有往来,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对外友好交流。当分配到我们大队放水的时候,我们会开一个口子给大易湾的田里放水。我们大队抗旱指挥部的人住在大易湾,他们也会提供诸多方便,每年青黄不接时,他们还会接济我们粮食。京山人少田多,我们是人多田少。

话说我们赶到大易湾,一字儿排开站在渠堤上,手里举着铁锹和棍棒,几个热血沸腾的青年高喊:打死他狗日的。其实这时候还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忽然人们都往一个方向跑,然后听见有人说书记被打了。人们更是群情激愤,昏暗的月色中,我们抓住人就问:“在哪里?”“是谁?”“谁先动的手?”这时候只听周边几个大队的百多号人马,也都聚集过来。有人喊:踏平大易湾,踏平大易湾。就在我们像没头苍蝇嗡嗡叫唤的时候,民兵连长喊着喇叭过来:大家不要冲动,事情已经平息。现在可以散开了。人们还是不信,赖在堤干上不肯走。又过了一会,铁瑶从前面回来才知道,是小易湾的人偷水,口子开得太大,被安儿他们发现了,于是双方发生冲突动起手来。小易湾的人不多,但是都是大易湾的血脉发出去的亲,小易湾的人挨打,大易湾的人自然 要帮忙。好在我们连长的岳父大人是大易湾的村干部,双方都碍于情面,雷声大雨点小。我们大队管生产的郑副书记的额头挨了一拳。安儿、君安等几个人也只是受了点皮外伤缝了两针。后来,君安因祸得福做了大易湾的上门女婿,老婆就是大易湾的赤脚医生。

这次事件后,大队增派力量来到京山,柴草食油等后勤补给也都跟上。我们队上又派来男女社员各5名住进张湾;派男劳力10名住进大易湾,严防死守。确保惠亭水库的每一滴水一路畅通无阻,顺利流到我们的稻田里。

人员的增加给生活 增添了生气,也给房东带来了负担。四丙和华英这一对正处热恋中的人,到了张湾后天天形影不离。而四丙的哥哥就是我们大队的民兵连长。一天,我们都上堤了,却没看见四丙和华英两人上堤。夏晓林在部队呆过,做事喜欢较真,就嘀嘀咕咕。铁瑶也不理他,只说管好你自己。夏晓林却丢下铁锹,跑回张大叔家,见四丙和华英两人在竹床上翻滚。看见就看见了,可这家伙偏偏把这事告诉张大叔。又一日,张大叔装作回家拿农具将四丙和华英逮了个正着。晚饭时张大叔站在堂屋中央大骂:“我你的恩妈,要搞对象到城里去,跑到我这山沟沟里搞你妈的个球。”山里人很忌讳这事,认为外人在自己家里滚床单不吉利。华英满面羞惭立马卷起铺盖下山回家,四丙于是怨恨夏晓林,找机会将他揍了一顿。连长知道后亲自上门给张大叔和夏晓林赔礼道歉,才算了结。

到了夏晓林组的值班日。夏晓林和铁瑶、爱军是一组,铁瑶是整个张湾的负责人,基本上除了挑几担水,是不做饭的。爱军一个人劈柴淘米,却不见夏晓林的人影,便到山坡上喊,发现夏晓林一个人神情怪异地抱着一颗树干在转圈,一边转一边哭一边笑。爱军喊他,他也不理睬。我跟爱军说,你把富贵找来,他听富贵的。很快富贵过去对他说:“铁瑶和新枝搞好了,马上请我们吃喜糖,新枝还说要跟夏晓林介绍对象呢。”夏晓林说:“你日哄我。”富贵说:“我什么时候日哄过你?你放开树,跟我回去,蛮漂亮蛮漂亮的一个花姑娘。”夏晓林松开了手,跟富贵走,问:怎么个漂亮?

“瓜子脸梅花脚,细皮嫩肉,走起路来一步三摇,婀娜多姿,好看极了。”

夏晓林没有反应过来,喜形于色。

我们却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天午后,君安、钱桥、怀远几个正坐在门前长凳上说笑,忽然一声闷雷,天就黑下来。

要跑暴了!

这是夏天最常见的。寡晴寡晴的天气忽然乌云翻滚,好像世界末日紧接着就是金钩子闪电划过天空,撕扯地面,伴随地动山摇的一声炸雷,瓢泼桶倒的雨水就倾泻而下了。邪邪的干旱了50来天,这再大的暴雨我们都应该只有快乐 、喝彩、庆幸。

可是,就在我们还没来得及感慨一声这雨下得太好了的时候,轰然一声巨响,闪电穿透我们的屋顶,我们在惊恐中不约而同地喊着君安、钱桥、怀远的名字。他们三个耷拉在一起,相互靠着没有应声。

糟了,雷电击中!

爱军、铁瑶等人赶紧找来杉树门板。幸好,坐在最靠前的怀远的左臂搭在门栓上,这扇门正好是一扇杉树门。

杉树门救了他们三个。

冒着暴雨,大家飞跑着把他们送到汤池156部队医院抢救。

汤池位于京山、应城、天门三县交界的三角地带。据说,唐朝著名诗人 李白当年游历于此,听当地老人讲述玉女洗浴的故事 ,挥笔写道:

“神女殁幽境,汤池流大川。”

汤池即由此得名。

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干旱继续着。

第三天,我和望东、富贵、四丙我们四个人借了两辆自行车去156医院看望他们。君安、怀远已经能说话,君安抬起右手跟我拉拉,苦苦地笑了笑,示意我们坐一会儿。直到现在,君安的左臂,怀远的右臂,钱桥的左胸还有疤痕。

回到张湾,铁瑶通知六队派人来换下了夏晓林。富贵和我们送夏晓林下山后返回张湾时,铁瑶正和新枝在屋前的禾场上打谷起场。新枝用扬叉翻吐着稻草,铁瑶拿要子帮着新枝把翻好的稻草捆扎成捆,再码到一边堆成草垛。我们进屋摘下草帽扇风休息,富贵朝门外喊铁瑶进来。铁瑶以为有什么好事快步进得屋来,富贵站在堂屋中央学着张大叔的样子,弓着马步,双手捏成拳头,眯着小眼,骂道:“我X你的恩妈。你要搞对象到城里去搞,在我这山沟沟里搞你吗的个球!”铁瑶知道上当,扭头要走。富贵说:“你是我们团支书,带队的负责人,带头违反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该当何罪?”铁瑶嘿嘿地笑笑,说:“没有啊。我是在帮房东家的忙,这有什么不对吗?”富贵说:“你一边泡新枝泡得粘糊糊的,一边又跟佘大嫂家的闺女眉来眼去,你小心张大叔打折你的腿!”铁瑶说:“不要胡说,都没有的事。”富贵说:“要不要我把新枝喊进来你当着她的面表个态?”铁瑶岔开话题说:“惠亭水库就要停机了,大家再坚持几天就可以回家了。”我们你一言我一语议论起来,铁瑶趁机走开。

隔一日,连长来通知我们,惠亭水库抽干了,放两天假。大家可以到城里看看,到惠亭水库去参观参观。我们没有人到城里去玩,而是直接到了惠亭水库。

三年困难时期,集京山、天门、应城三个县的劳力和工程技术人员修建的这座人工水库,总库容量为3.14亿立方米,灌溉农田面积为30万亩。小时候,每当我们抱怨生活太苦,我们的父辈们就会说:什么叫苦?挖惠亭水库那才叫苦,挖一天土下来,就地倒在惠亭水库的工地上睡去,一个个全都像死了一样,热也好冷也好、脏也好饿也好,人们目光呆滞,只有最基本的机械动作。男人女人成排成排地歪在一起、挤在一起、靠在一起,没有人想着要做那个事。都是20多岁30多岁的青壮年,连男女之事都没有力气去想了!你说这样的日子苦不苦?

如今,我们站在这神奇而伟大的水库堤坝上,感慨着这座水库带给我们葱绿,带给我们金黄。现在,河床已经干涸,只有一个深潭还有小型机器在抽水,一些人在淤泥里捉鱼,不时有人举起手中银光闪耀的鱼儿欢呼自己的成果,我们跟着人们的欢呼而跑动。忽然,七八个壮汉潜入到潭里,忙碌一会,抬出一条大鱼,举过头顶,慢慢地一步一步移上岸来。啊,两米多长的一条青鱼,两米多长啊!

告别张湾那天,张大叔摘了大包小包的山果送我们走了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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