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灿铭|大把缸里的健力宝(2)

姐姐在此 @日期:唯美日记阅读:4817

又是一年高考日,与学校比邻而居的我,站在阳台上,就能看到一个个考生手拿饮料,在家长期待的目光里,鱼贯而入考点。这触动人心的情景,让我想起了我的高考,还有那瓶填满爱的健力宝。

二十二年前的七月七日,那一天出奇的热。八点未到,太阳就火辣辣地烘烤着大地,没有一丝的风,只有热,无情地吞噬着大地上的一切。天笼着地,宛如热气腾腾的桑拿房,稍一动弹,就是大汗淋漓。树叶无精打采地垂着脑袋,蜷缩着身子,一动不动。说来也怪,天越热,蝉出来越早,鸣得越欢,丝毫不会顾及人的感受。安静的却是小狗,平时与我闹得最疯,此时卧在地上,有气无力的,懒得与我招呼,却一个劲地抖着舌头,喘着粗气。一抬头,就会被白花花的阳光,刺得双眼生疼。

我推上自行车,出门赶考。在外才呆上一小会儿,头发都晒得发烫,头皮生疼,头昏脑胀的。好在我家与考点只有五公里左右的距离,这点暴晒的痛苦很快就会结束,何况不需要学校安排集体住宿,也可以省下一笔开销。父亲 与母亲也要下田,十几亩的水稻需要除草,再过上一段时间就要“双抢”――抢收抢种。为确保粮食增产,除了施肥,就是除草,特别是拔稗子。越是晴热,稗子类的杂草长得越疯。这样酷热的天,却是除草的最佳时机。杂草与水稻长得一般高,用耘耙丝毫不起作用,得靠人下到田里,一趟趟、一棵棵地用手拔。

因为我要考试,父母 推迟了出门干活的时间,硬是等着与我一起出了家门。父亲干啥活都是一把好手,犁田打耙,样样精通,又不怕苦累,整天都在田地里伺弄庄稼。只要下田,他都不会也不习惯穿鞋子。今天照例没有穿鞋,却推着另一辆自行车。我很是诧异:往常下田,都是父亲拿着工具,为何今天是母亲带着工具和大把缸、热水瓶等东西?

大把缸,是我们家乡对于搪瓷缸的称呼。金属制的缸体,蒙着一层瓷釉,上有弯如钩月的把儿,还有一个如婴儿帽状的盖。大把缸是底色白、图案红的,除了常见的牡丹等花卉,就是龙凤呈祥、鸳鸯戏水等吉祥图案,甚至还有政治性标语与图画的。在上个世纪,这是很流行的器皿。对于农家,大把缸是下田劳动的必需品。一个大把缸,可以装上大半热水瓶的水。如果农事不太繁重,只需带上一大把缸水,就足够一个人半天的饮用。

来到村口,父亲再次征询我的意见,提出要去送考,母亲也在旁边帮着腔。望着火辣辣的太阳,再想想那十几亩的水田需要除草,父亲去送考,单单留下母亲一个人,是绝对忙不过来的。见我态度坚决,父亲只好骑上自行车,载着母亲,背向一公里开外的水田驶去。

一路上,都有送考的家长骑着自行车,带着孩子奔赴考场。我不屑地笑了笑,这么大的人了,还会找不到考场,耽误了考试?这些个家长,也太娇惯孩子了吧!

考点前狭窄的马路上,人山人海。路旁树荫下,也满是人,不过都是挤在考点门口的那一段路,好像如果稍微离远些,就体现不了殷殷期盼似的。看上去每个考生都有人陪伴,有家长送考的,有学校老师送考的,像我这样单枪匹马前来闯关的考生倒是不多。除了考生与送考的,就是些卖冰棍与冰水饮料的摊贩,一边敲着装冰棍的木箱,一边吆喝着。

考场内,一股热浪随着人的移动,在翻腾、蔓延。低矮的教室里没有风,不只是没有电风扇的缘故。坐在凳子上,一会的功夫,后背就湿了。脸上的汗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着一颗往下落。很快,头发也湿了,汗水顺着发梢往下滴,没注意就落在试卷上,蓝色的字迹就洇了一片,绽开了一朵朵难看的小花。掏出手帕,擦过几次汗,也就湿透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考试结束,端着昏沉沉的脑袋,推上自行车,等待放行出门。自行车被晒得发烫,坐垫会像火一样炙烤着屁股,推着走,倒是凉快许多。马路对面送考的家长,一个个伸长着脖子,向校园 里张望、寻觅。可是,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的父母还在下田,哪有时间能接我啊。

随着人流向外挪,突然,有人叫我的名字,循声望去,太阳窠里,父亲光着膀子和脚,站在马路对面向我招手。我挤到跟前,发现父亲的脸上、身上,黝黑闪亮,脑门上全是汗珠。干瘦的胸脯上,一根根肋骨像一垄垄成畦成行的菜地,一条条汗渍像蜿蜒而过的小蛇,密密麻麻,让人心疼。父亲的粗布衣服不知裹着什么,严密密的,双手捧着,上面还盖着草帽。脚上的泥已经被晒干,只要一抬脚,一片片的泥就落在地上。走一步,晒化了的柏油就会粘下几块泥来。路旁的树荫里,满是人,父亲应是来得迟点,无空处可站,又怕与我擦肩而过,只得在太阳窠里等我。

“赶紧喝点凉的,降降温。”父亲一边急切地说着,一边麻利地解开衣服,露出里面的大把缸。

“爸,这么大热天,又这么忙,不是说好您不来了吗?”我心里顿时难受起来。

“原本是决定不来,可一想,人家孩子考试都有家长来送考,我和你妈怕你失落,心里难受。”父亲赶紧解释道。

“这是什么呀?”我问着父亲,“您也喝点降降温吧。”

“里面是健力宝。下田时,我估摸着你出考场的时间,又怕接你迟了,上了田埂也没来得及洗脚换鞋,端上一把缸茶水,骑上自行车就赶来了。气温高,茶水也焐热了,怕你喝了烫又不解渴。就想出了个妙招,我把茶水喝尽,在缸里倒上一杯买来的冰水,加了根冰棍,买了瓶健力宝放在里面降温。你试试,冰不冰?”父亲满脸自豪的微笑,看着我。

“我是喝了水的,不渴,您喝吧!天这么热,家里那么忙,就不要再来送考了。”我心里泛酸,眼泪都要涌出来了。

“走,那我们回家吧。”父亲的话语很干脆,也很低沉,有掩饰不住的失落。

我骑车在前,父亲在后。父亲一手扶着车把,一手仍然端着裹着衣服的大把缸。骑到城乡结合部,石子路面坎坷不平,我放慢了车速,回头一瞥,父亲踮着脚,推着车,已经落下了一段距离。我知道,父亲是怕大把缸里冰水洒出来,才如此小心翼翼。我的眼瞬间模糊了,心如刀绞。我恨自己为什么对于父亲不能多份理解呢?为什么不能脱下鞋给父亲换上?为人子,我有愧。父亲在烈日下等我出考场,连几毛钱的冰棍与冰水都舍不得喝,却给我买了好几块钱的奢侈饮料,而我却无动于衷。

“爸,穿我的鞋吧。路上的石子尖,还有玻璃渣。万不能硌破脚,还要下田呢。”我掉头骑车过来,正要脱下鞋给父亲。

“别脱了,你是学生娃,脚嫩受不住。我脚板老,脚皮厚,不怕烫,也不怕硌脚。”父亲露出厚实的笑容。

“爸,先前怕喝冰水坏了肚子。现在渴了,想喝口水。”我忍着没哭,哽咽道。

“我来试一下,还冰不冰?”我看见父亲先前才黯淡的眼神里,瞬间多了些兴奋的光亮。“还有点冰,快喝几口,渴坏了吧!”父亲将揭开盖子的大把缸递给了我。

我接过大把缸,把儿让父亲的手焐得烫烫的,而缸里一股清凉扑面而来。那银灰色的健力宝漾在冰水中央,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着刺愣愣的光芒,不只是刺疼了我的眼,还刺痛了我的心。“爸,你也喝几口冰水,健力宝下午考试我再喝。”我将大把缸又递给父亲,扭过头,任泪水划过脸庞。

“冰水真解渴,喝下肚子好舒坦哦。走,回家吃饭啰!”父亲高声招呼我上车。

后面的几场考试,父亲没有再去送考,但是我知道,在炎炎夏日,父亲的爱让我受用,如沐春风般。在那个录取率极低的年代,考上大学就意味着跳出了农门,有了份工作,成为“公家人”,这是对十载寒窗的最高褒奖。所幸,我没有辜负父母亲对我的期望。

高考结束后的一天,我接到班主任让人带来的口信,要我去学校一趟。当我从学校返程,一路上,我紧紧地攥着录取通知书,像擎着胜利的小旗子,挥舞着,高叫着:“爸爸妈妈,我考上了,考上了!”父母听到我的呼唤,赶紧跑了出来。父亲将粗糙而干裂的大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摩挲着录取通知书,眼圈也红了,喃喃自语:“老朱家终于出人了!出人了!”母亲则站在一旁,不时地捞起围裙偷拭眼角。

这是一个被阳光与爱炙到火爆的高考,也是一个不能没有健力宝的高考。父亲心里的我,一如大把缸里的健力宝。他用看似最老土的方式,给了我最意想不到的爱与感动。我的父亲与母亲,勤劳质朴,不就像那平凡的大把缸一样,装着满满一缸子的冰水,将满满的爱,赐予他们眼中如健力宝般珍贵的我吗?随着年纪的增长,他们已如大把缸一样渐渐退到幕后,而我却不能像如今市场上的健力宝一般,等到需要的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

作者简介

朱灿铭,70后文学爱好者,庐江县作协、庐江县散文家学会、庐江县诗词 学会会员。业余时间喜欢创作古诗词、散文,作品散见于纸媒网刊,并在全国性散文、诗词征稿大赛中获奖。在追求文学艺术的道路上,孤独跋涉、倔强而前、蹒跚不辍,用一支笔,沾满情愁遐想,用心将白纸注满。作为文学的旅者,爱好使然,不为浮名,只图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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