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建国：夜行衣（下）

文/任建国

燕如凤在屋脊上如灵猿过涧般敏捷的穿梭来往。身后的几条黑影也是风生水起地紧追不舍。也不知已经穿过了多少院落与街巷，燕如凤觉得这时已经离开州衙很远了，就边跑边从囊中取出一支响铃镖来，趁着几个黑影还没追上来的一瞬间，用力向前一掷的同时，一个神龙入海的翻越隐没到附近的一个院子里。这时就听前面院子的屋顶上传来一阵“叮咚！当啷！”的响声，几个黑影“嗖嗖”地扑了过去。

燕如凤如鸿毛般轻轻落地后，略微喘息了一下，凝神端详四周，见是一处砖瓦四合大院，院落很干净，没有堆放什么杂乱物件，院中四周有花圃花坛，当院是一架茂盛的葡萄树。不用说，这是有钱有权势的人家。燕如凤蹑手蹑脚地向葡萄架下走去，准备歇息片刻后再返回州衙助阵。

这架葡萄树枝繁叶茂，一簇簇疏枝密叶蟠龙游蛇般爬伸在架上，将一帘阴翳朦胧覆盖下来。燕如凤顺势看去，见葡萄架下的阴翳中放着一张木床的样子，床上是一片白花花的东西，好像是刚刚退了毛的白条猪肉般鲜嫩耀眼。燕如凤轻轻地来到葡萄架下，走到近前细看，竟然一下惊呆了！这床上哪是什么退了毛的白条猪，分明躺着一个赤条条的女人。

不用说，这女人一定是由于天热，嫌屋里蒸笼般闷的难耐，想着夜里在这儿睡觉图凉快的。每到盛夏溽暑时节，这地方的人们有一习俗，就是夜里爱在院里放一张木床，或是携一卷凉席褥垫铺在在树下、亭榭里睡觉避暑，甚至还有在院里平房屋顶上睡的。不过大都是在前半夜才这样睡，也多是一些老人、后生，一般到后半夜天气稍有凉意后就会回到屋里睡了。不曾想现在都快三更天了，这个女人却还在这里酣睡入梦，估计这是一个任性娇生惯养的女子。

燕如凤轻轻走近，虽然夜不观色，可在朦胧中也看清了这女孩眉眼很精致，可以说是活脱脱花容月貌的美人坯子。朦胧的夜色里，这个赤身裸体的女子肆无忌惮地睡在木床上，身子仰卧平躺，两腿张开着，白嫩的身子泛着细腻玉润的亮光，浑身散发着诱人的温薰体香，胸脯上那隆起的两座雪峰，像满鼓鼓圆溜溜的两个小馒头。馒头山下是光滑细腻的一马平川，平川边缘的三角区处，一簇幼林刚刚破土露头，呈现出一片暗深的颜色……燕如凤虽说是真心英雄志在人杰，从来都将心思放在精武强术上，可有时为了诛杀武林恶魔败类，也常混迹于烟花柳巷去卧底，因此对女色并不陌生，也算过来人了。当看到这位如此无拘无束舒展自己胴体的女子，他一猜便知是个少女。

在这样一个安宁的夜晚，这样一个静谧的地方，突然面对这样一位纯洁无瑕的窈窕淑女，真让人有点防不胜防心神难定。一丝雄性的火焰从心底的某一个角落腾腾地燃烧起来，并迅速燃爆全身，使之热血沸腾。但是，燕如凤稍稍闭了闭眼睛，定了定心神，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上升的欲火，从这种一般人难以消退的诱惑中走了出来。

他沉思片刻后想：这个少女一定是被家人视为掌上明珠的宝贝，要不也不会这么无拘无束地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任性疯野，虽说是在自家院子又是三更半夜，可一个含苞待放的少女也该有所避讳内敛啊，毕竟与那些已尝过人生 苦甜的少妇是有所区分的。接着他又想到：假如我此时糟蹋了这个女子，也就破了她的身子，又坏了她的名声，那她还有何脸见人，以后又该怎样嫁人？又能嫁个什么样的人？那就等于是要了她的命啊！那自己不就成了令人唾弃的罪魁祸首、千古罪人了吗？万万不能！万万不能这么做啊！他又想起出道前，师傅叮嘱过的一句话：佛魔只在一念间。一念恶即是魔；一念善就是佛。

想到此，燕如凤抬头望了一眼东南的星辰，知道此时已至深夜。这时，一股凉丝丝的微风吹来，带走些许的暑热。燕如凤想，女子这样睡下去是会着凉的。于是解下自己的夜行莲蓬衣，轻轻地给她盖在身上。也许是莲蓬衣有点凉缘故，不想这一盖，却把她盖醒了。

这女子两手一伸，身子动了动就从酣睡中醒了过来，睁眼看到面前站着一位英武俊朗，面庞清秀的年轻男子，正要张嘴惊叫，燕如凤一伸手先堵住了她的嘴。女子惊吓地瞪圆了两眼，就要挣扎着反抗，就在这同一时刻，燕如凤机敏地听到一种熟悉的声音从远处徐徐传来，他连忙小声对女子说：“别害怕，我是燕如凤，不害你。有贼人要来，快躲起来。”女子此时有点战战兢兢地不知所措，燕如凤连忙用莲蓬衣将女子裹起来，两臂平端着将她抱进厢房前花坛的花丛中。二人刚蹲下来，就见几条黑影从南屋房顶上“嗖嗖嗖”地跳将下来，在院中逡巡一圈后又来到葡萄架下看了片刻，然后飞上正屋顶向北去了。

燕如凤知道这伙人没有追上他后又返回州衙去了。他还惦记着那边的同伴们，也不知道劫银得手没有？于是忙对身边的女子说：“姑娘，快回屋里睡去吧，下半夜凤硬，小心着凉。”说罢，一展“燕子三抄水”的轻功，双脚一踏花坛的边沿，身子一缩又一挺，“唰”地跃上屋顶，瞬间隐没在沉沉的夜色里。

……

那天晚上，燕如凤他们得手了，劫获候恵楼的赃银近万两。他们用布包上银子，写上“天上掉下一锭银，外财福佑命穷人”的字样，在那些饥民饿汉和穷苦人家不知不觉中扔给他们进行资助。这事过去快半年了，这天，当燕如凤正在谋划一次新的行动的时候，普寿寺的能诚法师不知从哪里辗转给他送来一封信，他打开一看，眉头蹙了起来。这是川下王员外给他的亲笔信，读完来信，燕如凤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那天晚上在院中葡萄架下睡觉的女子，是王员外的爱女，名叫紫烟，芳龄一十八岁。这王员外原在京城为官，因为人正直，行事公道，看不惯官场上那种为了一己私利而相互倾扎的恶习而仗义执言，所以也就时常受到排挤，一气之下便与靖节先生一样，弃职而回，归隐乡里。王员外原有三个儿子，在年近四旬的时候，又喜得一女，起名紫烟。这紫烟从小到大，父母 兄长都当宝贝一样的捧着惯着爱着，从而使她养成了任性不拘的个性。当长到二八年龄的时候，上门提亲的媒妁络绎不绝，所提亲事自是门当户对的官宦、商贾人家的子弟，可是这紫烟姑娘竟然一个也看不上。谁知，自从那天晚上遇见燕如凤后就非燕如凤不嫁了，理由是燕如凤看了自己的身子，她不能再嫁他人了。至此后她就拒绝了所有来提亲的媒妁，饭不思茶不饮，整日凄凄切切地以泪洗面。没办法，王员外只好托人四处打探，才好不容易的将自己的亲笔信辗转到燕如凤手里。可是，燕如凤一封“江湖中人，刀光剑影，居无定所，生死难料，怎敢儿女情长”回绝信，让紫烟姑娘彻底绝望了，从此便一病不起，身体日渐消瘦，一日不如一日。这不，眼看就不行了，紫烟对父亲 说，只要能再见上燕如凤一面，死了也就瞑目了。为了圆女儿这个最后的想法，王员外忍着悲伤亲自四处打探燕如凤的下落，终于在普寿寺见到了他。

……

当王员外的轿车回到自己家里时，看到燕如凤是一副白面书生的装束已经站在女儿紫烟的床头前了，心中不禁暗忖：到底是远近闻名的侠客，行动是如此的神出鬼没，我也是紧走慢走一步也不敢耽误地往回赶，咋还是没有他到来的快啊！

看到燕如凤真的来到了自己的面前，面色苍白如纸的紫烟姑娘脸上竟然涌上了些许的红晕，有了片刻的生气。

燕如凤一进门就看到了紫烟姑娘身边自己那件夜行莲蓬衣。现在他才知道，这紫烟姑娘真的是对自己这个江湖侠客动了情啊！唉！她对于咱来说是无比陌生，而咱对于她却是刻骨铭心。于是他低声对紫烟说：“紫烟姑娘，你不该这样啊……”说完，自己也没感觉出来，眼里竟然有了泪花。自己也觉得奇怪，难道这就是江湖上常说的：杀手无情，侠客有义吗？

紫烟姑娘喘息着莞尔笑了一下，说是笑，其实也就是嘴角微微动了动，然后断断续续地眼含热泪说：“燕大哥……想不到……你……你真的能来看……看我啊！这……这回……我……我……就是死……死了……也能闭上眼了。你……不但来……来看我……还……还为我流了泪。”说着，又用手拍了拍身边那件夜行莲蓬衣，才又有气无力地说：“能……能……能得到燕大哥……这……这三样东西……我……我这一生……真的……真的很幸福 ……”

燕如凤哽咽着对紫烟说：“紫烟姑娘，你……你好好养病……你……你要活着……我……”说完，深情地看了紫烟一眼，转身退了出来。

英雄不惧剑上血，就怕美人眼中泪。怎么？自己竟然也落入了这江湖俗窠之中了？

走在路上，燕如凤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