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的毁灭
斯大林格勒的夜晚格外的阴冷而严寒。北风在废墟间吹过把烂泥路面冻得像花岗岩一样坚硬。大雪纷纷扬扬而下盖在废墟上一阵寒风吹来漫天的雪花和地上的雪沫都随风而动如同杨花一样盘旋着。
天气越来越冷了第二天的起床号响起的时候天空还是一片漆黑。雪虽然已经停了然而北风仍一阵阵地吹来带着一阵阵刺骨的寒冷。我站在营地的门口那儿向外望去。杂乱的废墟上堆着一层积雪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大雪吸纳了噪声四周显得各外安静。天还没有亮只有不远处的一间厂房亮着灯光那是由逃亡的波兰工人建的工厂他们已经将要开工了。
战友们陆续从营房里出来聚集在营地的大楼前面。有个胖胖的战友似乎没有睡好走起路来踉踉跄跄的。跟在他后面的是一个长着大胡子的战友手上拿着一个搪瓷的杯子。他喝了口杯子中的水水似乎太热了他又“噗”的一下把水吐到大楼下的沟渠那儿热水迅速在沟渠底结成了冰。又一个没睡好的战友走了出来他的鼻子前留着一撮小胡子看起来像个大和民族一样他没怎么留神一脚踩在滑溜溜的花岗岩般坚硬的烂泥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顿时四周便响起了哄笑声。
大楼前面渐渐聚集了一些人他们三五成群地站着或在嬉笑或在抱怨而我则一个人蹲在墙角静静地沉思着往事慢慢地浮上心头。
我从记事起就独自在慕尼黑的大街上流浪风餐露宿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那个时候战败的阴影笼罩着整个德意志民族贫穷和饥饿早早地便在我心里留下刻印。
那是一个不平凡的下午我无意中来到了一家啤酒馆在那里我第一次遇见了元首——那个改变了我一生的人。
元首站在主席台上慷慨陈词。他怒斥着战败的耻辱怒斥着犹太人的罪恶。偌大的啤酒馆里此刻居然座无虚席。底下的人都群情激奋呐喊声怒骂声在啤酒馆里回荡着几乎要把屋顶都掀翻了。
那一刻我深深地震撼了……
后来我几乎没有犹豫就加入了军营成了一名帝国军人。尽管只有12岁然而军服上的“卐”印记却无时无刻不让我感到帝国的荣耀。元首振臂高呼古德里安将军挥师高卢。战车隆隆碾碎了一切但敢阻挠的杂碎。帝国的雄鹰横扫了整个欧洲大陆所到之处何人不心惊胆寒
可是只有这里为何只有这里却成了帝国永远的痛。元首不败的神话在这里破灭了。从斯大林格勒到列宁格勒再到莫斯科失败的厄运如同瘟疫一样蔓延着一如苏联的寒冬冰冷了每一个帝国军人的心。
帝国究竟是怎么了…
不久长官也来到了大楼前面。我和几个战友连忙在大楼前站好队列但更多的人依旧在一旁闲聊长官也不怎么制止就这样开始了祷告。
长官入伍前当过牧师因而每天早晨都有祷告的习惯。这会儿只见他拿出一本厚厚的书书的封面上有几个烫金的大字。他很快照着书念起来他念一句我们站队列的人就跟一句。一旁的人也停下了闲聊在那儿好奇地看着不时还发出一阵讥笑声。
祷告很快结束了接下来便要向元首行礼。这个时候长官的表情突然变的很严肃。他立正在原地端端正正地举起了右手。就连一旁的人也仿佛受到了感染。
长官举着手大喊一声“Himyfurther‘元首万岁’的音译”我和一旁的战友一起端端正正地举起右手整整齐齐地喊道“Himyfurther”闲聊的人也行起了礼四周又陆续传来了几声“Himyfurther”
然而这是一阵怎样的喊声呢声音参差不齐一如菜市场中的喧哗。有几阵声音有气无力的似乎还带着一些哈欠声又像是将死之人的哀嚎。
我不禁回头看去战友们东倒西歪地行着礼。那个鼻子上有撮小胡子的“大和民族”他斜靠在墙上举着手。由于他的身体是斜的手又举得很高那手看起来几乎是竖直的就像一个投降的败兵一样。大胡子战友竟举错了手他右手插着腰把左手举了上去旁边的人连忙提醒他他飞快地收起左手举起右手然而他的右手还拿着那个搪瓷水杯他举得太急杯里的热水又溅了出来把他烫了个呲牙咧嘴。还有人蹲着行礼坐着行礼…我的心禁不住悲凉了。
帝国究竟是怎么了元首究竟是怎么了曾经被我们敬若神明的元首为何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苏联的严冬真的是太冷了它冷了我们的心…
我们喊了三遍“Himyfurther”长官又大喊一声“Hi……”他喊得太快以至于我几乎没有听清那些字母只觉得似乎是“Hi海里因希•希姆莱殿下。”我跟着喊了一遍四周又传来一些响声照样是有气无力的。接着我们又喊了“Hi古德里安将军”“Hi约瑟夫•戈培尔。”
我们正行着礼突然不远处的那座波兰工厂里传来了阵阵怒喝“别喊了吵死了”“德国狗给老子安静点”战友们都吃了一惊大胡子率先与工人对骂起来顷刻间吵闹声不绝于耳比行礼时要喧闹多了。
工人们愈加愤怒了几个工人扛着铲子扳手冲了出来。长官拔出枪一枪撂倒了跑在最前面的工人。工人们更加疯狂了一把大号的扳手飞了过来我只觉得一阵狂风从脸旁掠过一转眼那把扳手已经砸得长官头破血流。长官一头栽倒在地洁白的雪地上顿时染上了污黑的血。
战友们开始乱了谁也没有想到那些懦弱的波兰人此刻竟变得如此英勇。大胡子扔了搪瓷杯冲回营房去拿武器。斜靠在墙上的“大和民族”直起身子想跑由于动得太急了他又一脚滑倒在花岗岩般坚硬的烂泥路上。他想爬起来然而一把铲子飞过来一下子削下了他的半个脑袋他便再也爬不起来了。
大胡子扛来了机枪架在水沟旁我们都蹲到水沟里机枪上的火舌不断跳动着工人们成片地倒下他们连忙躲到一旁的废墟后面。后面来的工人拿来了枪躲在那儿与我们对持着。
大楼前面子弹横飞水沟旁的墙上不时地绽开火花。只听一阵尖锐的声响又有一名战友发出哀嚎永远地倒在了水沟里。大胡子瞪着血红的双眼怒视着波兰工人。然而子弹越来越少了莫名的恐惧渐渐蔓延开来。
曾经当帝国的大军进入波兰时他们如同丧家之犬一样逃窜帝国军队的威名让每一个波兰人都胆战心惊可如今连几个波兰工人居然也敢向帝国军队挑战
帝国究竟是怎么了
突然间水沟前传来一阵天崩地裂的巨响波兰人居然扔了手榴弹我的耳朵震得嗡嗡作响被炸飞的碎雪扑朔朔地往下落。大胡子战友已经不见了透过浓雾般的硝烟隐约可见地上散落的机枪碎片和血肉残肢弹片迸进了我身边的一个战友的额头中他仰面倒在水沟里双眼还不甘地仰望着天空。
波兰人似乎冲了过来我们这些所向披靡的帝国军人第一次感到了恐惧。战友们都开始溃逃弥漫的硝烟里不时有子弹飞来于是又有一些战友倒下了。
我爬出水沟冒着枪林弹雨向大楼内逃去。我从大楼的后门出来逃到了一条小巷中那儿有一间虚掩着门的民房我也没多想就走了进去。
那是一间破旧的民宅和千千万万的普通的住宅没什么两样。屋里有一对中年男女。男的叫诺曼大约三十多岁头发却花白了脸上也有不少皱纹然而眉宇间却透着俄国汉子的英气让人不寒而栗女的叫玛格看上去十分瘦弱眼窝深陷着脸上似乎还有泪痕。
我一进去就感到气氛有些不对劲两人都恶狠狠地瞪着我军服上的“卐”标记眼中似乎要喷出火来。玛格咬牙切齿说了声“刽子手”诺曼冷冷地走了过来。我这才发现墙上居然还挂着一幅小女孩的遗像。我注视着那遗像突然间无言的恐怖感涌上心头。
我想起来了当帝国的雄师向这儿进军时我们和守城的苏军展开了大战。那时候我躲在战壕里苏军的坦克开了过来机枪一阵扫射子弹从身旁的一名战友的钢盔上直穿而过……我愤怒了举起手中的反坦克炮向苏军的坦克射击。一声巨响传来坦克化成了一团烈火。
然而弹片却四散飞去那一刻我看到了一旁的废墟后面一个小女孩慢慢地倒了下去她的父母抱着她拼命地摇着……
那一刻我永远忘不了。
可是谁能想到我却正好来到了这里这难道就是冥冥之中的注定
诺曼走了过来手里拿着把枪他指着遗像冷冷地说“这是我的女儿玛塔你还记得吗”
我哭丧着脸想要争辩“我……我没有。我从没有对平民下手那是弹片……”
诺曼举手做了个“不”的动作制作住我“但是弹片是不会错的啊”
弹片又是弹片我突然想起了那个瞪着不甘的双眼仰望天空的战友。
诺曼继续说道“弹片又没有长眼睛它又怎么会错呢错的永远只会是人啊”
“但是……”“不用再说了”诺曼把枪递给我“你自行了断吧”
一瞬间我的心灵世界彻底崩溃了曾经掩盖在帝国荣光下的丑恶终于随着光芒的褪去而渐渐清晰了。恐惧绝望还有罪恶如同炸弹一样在我心里爆发了。
曾经我也只是一个小孩子尽管饥寒交迫却天真无邪为什么我会变成这个样子
玛塔一个年纪与我相仿的小女孩就这样死在了我手上……
我还有一丝念头——举起手中的枪杀了咄咄逼人的连一个小孩子也不放过的诺曼和玛塔逃离这里。然而这丝念头很快淹没在愧疚感的洪流里无影无踪了。
我想起来了拼命摇着女儿的诺曼和玛塔想起了头破血流的长官还有惨死的“大和民族”尸骨无存的大胡子和那瞪着不甘的双眼仰望天空的战友。
我终于醒悟了这一切的罪恶都是帝国的罪恶是元首是罪恶更是战争的罪恶
当帝国的荣光如同多瑙河的清波一样一去不返时这一切的罪恶都将在阳光下腐烂消逝最终迎来它的灭亡
审判的日子终会来临。帝国毁灭了战争结束了元首也即将陨落。
一切的罪恶都将付出代价。
而我和玛塔却注定成为这场战争的牺牲品……
我只希望可以救赎……
我缓缓地举起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一切都要……结束了……
“咔嚓”手上的枪发出一声脆响枪里居然没有子弹我还发着楞诺曼面无表情飞快地走了过来。
诺曼拉着我迅速地把我推到一个衣柜里。不久波兰工人们冲了进来他们似乎认识诺曼对他很客气。他们交谈了很久我没听清他们在讲什么但是诺曼越来越激动玛格甚至哭了出来。波兰工人们只好离开了带着那些带血的铲子和扳手。
我在衣柜里呆了好久直到天黑了才敢出来。诺曼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我还想说些什么他止住了依然说道“弹片是不会错的。”接着就转身走进了卧室。
我回想起工人们那带血的铲子和扳手这才明白如果我当时真的举枪对准了诺曼和玛塔迎接我的必将是地狱般的结局
我庆幸我还保留着一份良知……
苏联的冬天依旧是那么冷。每年的这个时候我往往同我的养父母——诺曼和玛塔一起呆在屋子里。
有时我也会来到附近的工人纪念碑和纪念大楼那里。寒风从纪念碑旁掠过又穿过了大楼的窗户发出“呼呼”的响声如同死难者的亡灵的哀嚎。
苏联的冬天真的格外的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