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的抉择

阿宝实在憋不住了跑到火车的车厢连接处抖抖索索从兜里掏出一盒崭新的硬壳云烟撕掉密封的塑料纸打开盖子捏出一根含在嘴里点上卯足了劲儿狠狠吸了一口把热辣辣的烟雾用力吸到胸腔深处。他吸得有点猛喉咙间的湿气和烟雾一起咳了出来咳完了背靠火车的铁皮墙左腿蹬直支撑起全身重量放松右腿搭到左腿前脚尖点地左手插到右胳肢窝里右手扶着烟心满意足地嗞嗞吸着徐徐吐出烟气。

一个多小时过去阿宝挤回座位上坐下。这时候阿宝兜里还装着半盒烟。公共场合阿宝很知道收敛的。

阿宝现在觉得浑身舒坦盘算闭眼打个盹儿身子亲切地贴紧座背合上双眼。不过就在他闭合双眼的瞬间好像有子弹击中了他他的心哆嗦了一下。他的脸平板僵硬极不自然是的他现在脑子里极速放大着一个恐怖的画面。

他的对面现在坐上了一个很有点可怕的家伙。蓬乱的头发眼窝深陷干凸的颧骨一口黑森森的牙齿极度的枯瘦凸显出宽阔的额骨细细的脖颈上突出的喉结尖锐地划着褶皱无力的皮肤青筋像蓝色的蚯蚓在蠕动颈项下的锁骨高高突起。

他有些吓坏了不明白那人怎么就长成那个样子。“像一具骷髅”——他想着。他不舒服感觉那人在不友好地看着他。阿宝不由的想动就欠一欠屁股顺便睁开眼正撞上对面的目光证实自己的感觉没错儿。那人阴鸷的目光不怀好意恶狠狠的。阿宝真慌了忙忙起身跑到车厢连接处抽烟去了。

天黑了下来火车在向西部地区飞驰。车厢外面黑魆魆的不断有灯火闪过。阿宝抽完了剩余的半盒烟觉得站累了情绪也稳定许多。觉得自己太没出息了一副长相都害怕真丢人。

阿宝返回座位上重新坐下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他很郑重地告诉妻子火车刚刚经过什么站晚饭吃的是什么安抚妻子别惦记自己看好孩子吃好喝好完了挂掉了手机还在微笑接着翻看手机里储存的照片。

一只枯柴一样的手伸过来“我能看一看你家人的照片吗”

阿宝现在幸福着看对面那人不那么狰狞了他很乐意别人分享他的幸福“可以。”他把手机给了他。

那个人一张一张看得很仔细阿宝和妻子谈恋爱时在田野里阿宝抱着宝贝儿子亲昵妻子抱着宝贝儿子站在花丛中宝儿子牵着阿宝和妻子的手学走路……现在阿宝和那个人同时在微笑那个人看起来脸上有了活气。

很长时间后那人把手机还给了阿宝然后从自己的包里取出一块巧克力咀嚼着顺便递了一块给阿宝跟阿宝聊起了天。

黎明时火车停在一个小站上。那个人起身下车招呼阿宝“你不是也到这个站吗走吧下车。”阿宝真的鬼使神差跟着那人下了火车。

出站后那个人挽起了阿宝的胳膊一直向前走上了一辆小车天放亮时他们已经站在一个群山环抱的山坳里汽车绝尘而去。

那个人笑眯眯地领着阿宝弯弯曲曲走了一段小路又蹚过了一大片齐腰高的茅草逆着一条细细的小溪往山的深处走。在阿宝觉得又累又饿的时候他们开始爬山陡峭的山路断断续续不时手脚并用攀爬太阳在头顶垂直照射的时候他们站在了一个山洞前。

山洞上方一块块平板的大石头好像在弯腰探身阿宝害怕它们会跌下来。进到石洞里一个矮胖的男人正在往锅里下面条现代化的液化气罐火水汽在石洞里蒸腾火上方的石壁水晶晶的。矮胖男人一眼瞅见阿宝迅速扭头去看那个人那个人冲他点点头没吱声。

三个人悄没声地吃完了饭阿宝看着那个人试探着说“啊对不起我怎么会来到这里呢我是准备去西宁市的呀。我得走了。”

那人阴险地一笑黑牙齿令阿宝冷森“你既然来了说明你该来。既来之则安之。我不会放你走的。你就安心呆着吧没有十天半个月你下不了山。”

阿宝着急了“你凭什么不让我走你这是绑架。”

“就算是绑架吧你想怎么着荒山野岭的没人救得了你。乖乖呆着去。”

那个人把阿宝的手机和包子锁到洞角落一块大石头上放的木箱子里。两个人出去了临走那人威胁阿宝“好生呆着别找不自在。”过了一阵子那个人回来了。矮胖男人一直到傍晚才回来大包小包提回来不少东西锁到了木箱子里。他们没吃晚饭就睡下了。

第二天他们没让阿宝吃早饭对阿宝宣布说“我们需要你配合我们搞一个实验。”他们把一条香烟搁到阿宝身旁“这烟随意抽但是每拆开一盒我们就会给你注射一支绝情针你会遗忘掉你以前生活的一些片段等到十支注射完毕你将失去你的所有记忆不再认识你的妻子和孩子你不知道你是谁和死去差不多。”

阿宝抗议“不你们不能给我打那样的针你们干嘛要这么做这对你们有什么好处我不要失去记忆不要”

“如果你不想失去记忆”那个人冷冰冰地说"很好办你不动这条烟就没事。饿了你可以喝热水喝盐水你的性命不会有差池的。"

阿宝想哭做梦都觉得一切不可思议。中午看着矮胖子煮饭阿宝一早就空着的肚子让他两眼直盯着煮饭的锅。他们吃饭的时候阿宝蹭过去希图他们发慈悲给自己一碗饭可是他们只给了阿宝一碗煮饭的面汤。阿宝喝完了坐回草垫子上。看着身边的一条烟阿宝非常想拆开抽一支可是不敢。他忍着躺了下去翻来覆去浑身皮肤直痒痒他到处抓挠最后不得不起身在洞里走来走去走得两腿发软才躺倒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半夜里阿宝醒了还想抽烟。手里一节一节掐断草垫子的草茎好像有好多蚂蚁在嗜咬自己的心。觉得饿却似乎闻见了烟味努力用鼻子嗅着又失望地撇嘴。瞪着眼望着黑乎乎的洞顶两手攥紧放开攥紧放开。。。。。。不知什么时候又睡了过去。

第三天阿宝醒来的时候他们两人已经吃罢了饭只给阿宝留了一壶热水在那儿。阿宝喝了一碗热水摇摇晃晃走出洞口看见两人在洞外石头上坐着一人端着一本书在看。阿宝在洞口另一边坐了下去。太阳照在身上暖乎乎的让阿宝觉得有了点力气。阿宝又想起了烟一根根白白细细的香烟在他眼前晃动着晃得阿宝两眼眩晕嘴巴不住地张开又合上眼泪不由得流了下来。阿宝一狠心站起来走进洞里拿起那条烟闻一闻就像贪馋的猫儿闻到了肉香他感觉到里边的香烟很可爱地挤在一起等着他拆开它们的包裹把它们一根一根夹在手指间。这诱惑太大了。他啪啪打着打火机火苗突突地跳着他看着火苗发呆直到觉得烫手才摇熄了火。他还是没敢动那条烟。

中午他们把液化气罐子和铁火搬到了洞外去煮饭阿宝飘飘悠悠闻到了炒菜的香味开始觉得胃疼吃的念头控制了他暂时让他忘记了烟。他歪歪倒倒出了洞他们正在吃馒头炒菜就稀饭看到火辣辣地盯着饭碗的阿宝他们对视了一下那人起身给阿宝舀了一碗稀饭阿宝吸吸溜溜喝了下去伸过碗去还想喝那人横了阿宝一眼“边儿去”

阿宝猫回洞里躺下。他实在没有力气活动。那碗稀饭只是引起了他的食欲他转着头四处搜寻洞里除了石头就是土和草所有的吃食都在木箱子里锁着。可吃的东西只有那条烟阿宝觉得上帝在指令他他很该抽一支的他爬起身一把抓过烟盒不顾一切撕扯开他太用力了一根根香烟撒在了草垫子上他把它们归拢到一处嘴里噙了一支探出身子在草垫外点着了一边抽一边望着洞口他的心好像从半空落了地——他终于满足了自己的欲望接着又提了起来——他在害怕接下来的事情。

洞口站过来那个人叉着腿。阿宝开始哆嗦抽烟的嘴唇颤抖着身子也在发抖。那人慢慢走进洞一步步挨近阿宝眼睛盯着阿宝的脸。阿宝张皇地望着那人忘了吸烟。那人甩了一下头“好吧你抽够了就打一针吧。你将在这里呆到第八天。”

满足加恐惧赶跑了阿宝的烟瘾阿宝勉强抽完了一支就失去了兴趣。两个人还是压迫着阿宝的挣扎在阿宝胳膊上一滴不漏地扎了一针。

阿宝躺着像等待行刑的犯人等待着药性发作。一个小时后阿宝终于有了感觉他很害怕地觉出大脑里有一块一块的东西在塌落、融化。我失去了什么是什么东西在我大脑了不存在了阿宝焦急地挨个回想妈妈记得爸爸记得妻子记得孩子记得。阿宝很高兴。自己没忘记啥呀等等不对我的家我的家是什么样子的阿宝竭力搜寻记忆空白一点儿也想不起来家的记忆是一片混混沌沌的雾。啊我失去了家的记忆

阿宝的眼泪不由自主流下来自己以后还怎么回家呀伤心打倒了他阿宝躺在草垫子上绝望地哭泣着。

晚上阿宝做了一夜的噩梦一会儿梦见自己在吐云吐雾却没有从前抽烟的时候觉得舒服反而浑身难受一会儿梦见自己远远看着自己的家就是走不到近前家呀家着急醒来阿宝出了一身的汗天已经大亮了洞里明晃晃的。

第四天一整天阿宝都不想动不吃也不抽渴急了爬起喝点水。他躺在床上想妻子想儿子渴望现在就坐在妻子的身边。他不知道接下来会不会继续失却记忆要是连妻子和儿子都不记得了自己跟一个傻子还有啥区别阿宝瞪着眼睛看着洞顶胸口堵着一团气周围一切都不再让他有所感觉。

天黑了那两人停止了出出进进安闲地躺下了。阿宝仍然一动不动阿宝想不能再呆下去了否则自己会完蛋的。可是手机和钱都在木箱子里锁着只有拿到钥匙才能取出自己的东西呀。阿宝苦苦思索着。

第五天阿宝胃口疼得一早就睁开了眼他看着矮胖子开箱取出面包和香肠等看到他把钥匙揣在左边的裤兜里阿宝用心记着。等到他们煮好了饭阿宝起身要了一碗汤喝下去就坐到洞外暖阳里去了。阿宝静静地坐着看他们在一旁看书看矮胖子修理坏了的火炉坐累了就回去躺下。阿宝一整天都忘记了抽烟的事。

晚上阿宝看着矮胖子把裤子脱下来搁到一旁石头上看着他把手电筒搁到枕边。

半夜了洞里黑黑的他们俩都睡得很香。阿宝悄悄爬起来慢慢手脚并用挪动着估摸到了矮胖的身边一手稳住身子一手去探寻手电筒摸到了手电筒他又探身从石头上抓到胖子的裤子悄悄掏出钥匙。然后再摸到箱子边打开了箱子。几乎没有什么声音阿宝干得很漂亮。

阿宝打着手电筒在石头和荒草间深一脚浅一脚走着。没有月亮的大山黑得让阿宝头皮直炸。伸到小路上的枝条划着了他的脸尖尖的石头擦破了他的腿他拼命地往前走脑子里想着妻子孩子他急切地要见到她们那是多么温暖啊。

天亮了阿宝瘫坐在地上浑身滚满了泥土。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周围依然是大山是看不完的石头和灌木。妻子和孩子还等着自己呢阿宝鼓励自己爬起来继续走沿着山沟往前走。沟里的小河似有似无踩在沙子上陷出一个个浅水坑。阿宝拾起一根木棍敲打着草丛一边尽量踩在石块上前进。山里太静了连鸟叫和虫鸣都没有静得感觉周围是地狱。阿宝想哭就哭了一边流着泪一边不停地走着。

就在阿宝转过一个沙丘时一个人从背后把他拦腰抱住了阿宝扭回头身子软了下去。

中午时候阿宝又躺到石洞里了。他们给阿宝喝了一碗稀饭。那个人说“你别想着跑我们会放你走的。就看你配合得好不好如果你不动那条烟也就是两天的时间动了那就延续一天再给你来一针。”说到这里那人咧嘴笑了很得意。

连着两天阿宝每每想起抽烟就想起了妻子和孩子他不能再失去她们了。那两人给他拿来几本他们看的杂志书阿宝翻开看看里边有些幽默和漫画还是有趣的看着看着阿宝就忘记了饥饿和烟瘾倒是他们把稀饭端来提醒他喝。

第八天一早醒来阿宝枕边放着两块面包和一张纸阿宝三嘴两口吃完了松松的面包拿起纸来一看纸上写了满满的字。阿宝好奇地读了起来。

阿宝

请你原谅我实在是无法抑制自己的欲望让你受苦了

但是我是为了你好不想看你走到我今天这步田地

你一定非常想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对你。

我是个烟民烟瘾比你还大。我从二十岁出门打工开始抽上了烟一直没有断过而且越来越能抽。娶了我媳妇后还是日日如此。我天天抽两盒烟逢年过节在家里没事干抽得更厉害。我家的墙粉刷后白生生的不出一年就熏黄了。刚开始我媳妇苦苦劝我我就明着不抽暗地里抽但后来时间长了我媳妇也没那么多力气说我了我越加放肆了。我因为抽烟牙齿熏得黑不溜秋的身上烟臭味让我媳妇很厌恶。那我也死不改悔。

可是老天爷跑出来惩罚我了。我媳妇前年开始经常咳嗽干活劳累时觉得气闷气急我媳妇一直忍着不说我也粗心不注意。拖延了半年有一天我突然发现我媳妇瘦得厉害后来又一天看见媳妇咳嗽痰里有了血丝我紧张地赶紧带妻子去了医院一检查是肺癌晚期了。我媳妇住院治疗期间我还是抽烟被主治大夫撞见了主治大夫说“你烟瘾这么大怨不得你媳妇得肺癌。”我说“我抽烟我得病咋就我媳妇得了呢”医生说“你抽烟喷出烟雾你媳妇吸进去就跟吸烟一样这叫被动吸烟比你直接吸烟都厉害。唉”“唉那我媳妇看起来是我害的。”

我后悔呀。我媳妇的病越来越严重后来发展到胸痛痛得整晚整晚睡不着痛得她脾气大变。原先我媳妇勤快绵善忍耐可是她病到后来痛不过就骂人她不住地骂我骂我没良心不给她找好医生治病骂我不心疼她。我心疼啊我媳妇疼得一头一头的汗我着急也没用呀疼过去了好受一些时我媳妇就后悔了抱着我哭说她不是真想骂我。我说你骂吧都是我的罪过我好后悔呀可是我再后悔都没用了我媳妇翻天覆地折腾了几个月流着泪走了。我就是悔青了肠也救不回我的媳妇呀

我媳妇死了我心痛呀再也不想抽烟了。可是抽烟已经抽掉了我的元气抽掉了我的活气。我没了媳妇没了疼我的人。我孤独哇。孩子也埋怨我。我害得孩子失去了妈我对不起我媳妇和孩子啊我的身体也垮了医院检查也是肺癌是早期。我的好朋友帮助我控制住了病情就是和我一起的这个人。

阿宝我看你一家现在多幸福啊可是你烟瘾那么大我好像看到了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我实在不忍心看你家破人亡。所以我就把你带到了我这里那块巧克力有迷幻作用让你乖乖跟我走。想办法治好你的瘾病。你要是明白我的苦心希望你从此以后不要再沾染抽烟好好爱护妻子和孩子爱护自己的身体

我在你上山第二天用你的手机给你妻子发了短信告诉她你进山了山里信号不好十天半月联系不上你妻子不会担心你的。给你打的针剂是我朋友的研究我失去妻子那段特别痛苦的时候我朋友用这种针剂帮助我调理情绪。这一两天你的药效就会消除恢复从前的记忆的。

阿宝恭喜你现在你没有了抽烟的欲望好好珍惜自己珍惜家人不要让她们失去你你也不要失去她们。你这几天有多痛苦我失去妻子到现在就是几倍的痛苦这种生活的磨难是自找的啊

阿宝祝愿你幸福我们在山下。你出去望得见我们东西都给你收拾好了等你

阿宝我这样做涉嫌绑架如果你去告我我也认了。你能从此戒了烟我坐牢也值得。我不会跑就在这里等你。

阿宝说不上什么滋味这几天够遭罪了。是该恨还是该爱也许以后会慢慢回过味来吧——做梦一样。纸片在阿宝手里折叠成方块进了阿宝的口袋。

阿宝走出洞口抬眼望去看见山下太阳照着的小山包上站着那两个人他们站在那里裹着一层金子样的光。阿宝快步向着他们的方向走去。